赵美兰这才放下手里的青菜,走到他面前,垂眼看着他。
“现在知道累了?知道钱不好挣了?”
“知道了……呜呜……知道了……”顾建国一边抽噎一边点头。
“那你还觉得,我让你哥去摆摊,让林深当模特,是站着就把钱挣了的轻松活吗?”
顾建国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他现在终于懂了,那每天几百块的进账背后,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付出和辛劳。
赵美兰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
“行了,别哭了。拿着你的三块钱,回家去吧。”
她挥了挥手。
“以后,我们家的事,你不是这块料,就别掺和了。”
顾建国从地上爬起来,捏着那三块钱,逃也似的走了。
他连头都不敢回。
今天这一天,把他过去二十多年养成的所有傲气和懒惰,全都碾碎在了那十几里的土路上。
顾建军看着弟弟狼狈逃窜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对着正在擦手的赵美兰,语气里满是复杂和敬佩。
“美兰,还是你厉害。”
赵美兰擦干了手,嘴角终于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对付这种人,就得用这种办法。
顾建国是怎么哭着回到家的,陈小兰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丈夫顶着一身泥污,一瘸一拐,像个在泥水里滚了三遭的乞丐出现在家门口时,她差点没认出来。
“你……你这是去抢劫了还是被抢劫了?”陈小兰捏着鼻子,满脸都是嫌恶。
顾建国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得比在赵美兰家时更惨,把今天受的委屈添油加醋地嚎了一遍。
当陈小兰听说,丈夫累死累活一整天,就换回来三块钱时,她整个人都炸了。
“三块钱?!赵美兰那个黑心肝的,她这是打发叫花子呢!”陈小兰双手往腰上一叉,尖着嗓子就要往外冲,“不行!我非得找她评评理去!”
“别……别去了……”顾建国死死拉住她,声音都在发抖,“我再也不想见着她了……她……她不是人……”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赵美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比村口庙里的泥菩萨还让人心里发怵。
那个女人,太可怕了。
而另一边,顾建军家里,气氛却全然不同。
晚饭的桌上,破天荒地摆上了一盘油汪汪的红烧肉和一盘焦香的花生米。
赵美兰给顾建军倒了一满杯白酒。
顾建军一口酒,一口肉,脸膛被酒气和热气熏得通红。
今天这事,像是一把重锤,把他心里那块关于兄弟情义的顽石,彻底砸了个粉碎。
他端起酒杯,郑重地朝赵美兰举了举,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愧疚。
“美兰,今天这事……是我糊涂,让你受委屈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当哥的,理应拉拔弟弟一把,不然面子上过不去。
可今天亲眼看着顾建国那副德性,他才算彻底想通了,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掏心掏肺,他只当你是冤大头。
“过去了。”赵美兰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语气平淡,“你能想明白,比什么都强。”
她要的,就是顾建军这个态度。
这个家,必须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任何想从这个家占便宜、拖后腿的人,都必须被毫不留情地踢出去。
顾建国这个“经验包”,刷得非常值。
它不仅让李桂花那头暂时消停,更重要的是,它让顾建军完成了思想上的根本转变。
从今天起,顾建军看赵美兰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迟疑和审视。
他从一个有点窝囊、凡事讲究“大哥面子”的男人,彻底转变成了“我媳妇说啥都对”的忠实拥护者。
“美兰,那……咱们这生意,还做吗?”顾建军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做!为什么不做!”赵美兰放下筷子,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像是有火苗在跳动,“你弟弟那是他自己没本事,不代表这生意不好做。”
她看向顾建军,开始布置任务:“明天,你再去一趟印刷厂,催催咱们订的货。林深这边把周边的集市都摸排清楚了,等货一到,咱们就开张!”
“好!”顾建军答应得干脆利落,胸膛挺得笔直。
他现在对做生意这件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一旁的林深和晚秋,安静地扒着饭。
晚秋看着爸爸妈妈有商有量的样子,心里像是被温水泡着,暖洋洋的。这个家,好像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家了。
林深则在心里,默默地给赵美兰又记上了一笔。
这个女人,不仅会挣钱,更会“治人”。
她没吵没骂,就让顾建军自己看清了现实,心甘情愿地站到了她这边。
这比一百句争吵都有用。
几天后,印刷厂的货,终于到了。
顾建军借了村里的牛车,拉了满满两大车回来,卸货的时候,整个院子都被染成了红色。
红彤彤的对联,金灿灿的福字,还有那些画着胖娃娃抱鲤鱼、美猴王闹天宫的彩色年画,一捆一捆堆在院子里,那股喜庆劲儿,晃得人睁不开眼。
“哇!孙悟空!”顾卫国第一个扑上去,拿起一张年画,眼睛都直了。
这些年画的样式,比供销社里卖的那些老掉牙的,不知道新奇了多少倍。
“都别乱动!”赵美兰一声令下,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开工!”
孩子们都放了寒假,正好是家里的壮劳力。
赵美兰立刻开始分派任务,声音清亮。
“老顾,你把对联按尺寸和字句分开,十副一捆,用红绳扎结实了。”
“晚秋,你心细,负责记账点数,哪种货有多少,必须清清楚楚。”
“林深,你脑子活,负责搭配‘过年大礼包’。一副对联,配两个福字,再加四张不同的年画,包成一套。这样卖得快,也显得气派。”
“那我呢?妈,我干啥?”顾卫国急了,生怕没活干,影响晚上吃肉。
赵美兰瞟了他一眼:“你,把这些裁下来的边角料上的金粉,都给我扫起来,一点不许浪费。还有,谁渴了你倒水,谁累了你捶背,当好后勤总管!”
“好嘞!”顾卫国一听有官当,立马来了精神。
,顾家的小院,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年货加工作坊。
一家五口,各司其职,忙得脚不沾地。
顾建军埋头捆着对联,动作又快又稳,红绳在他手里上下翻飞。
晚秋拿着小本本,嘴里念念有词,算盘珠子被她拨得噼啪作响,像是在唱一首欢快的歌。
林深则根据不同尺寸的门,搭配着不同大小的对联和年画,很快就码出了一堆堆看着就让人想掏钱的“大礼包”。
顾卫国更是跑前跑后,一会儿给爸爸递根烟,一会儿给哥哥擦把汗,服务态度好得没话说。
赵美兰则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出声指点。
“老顾,红绳再绕一圈,扎紧点,别半路散了!”
“晚秋,字写大点,别回头自己都认不清了!”
“林深,那个‘招财进宝’的礼包里,可以再加一对门神,更显齐全。”
一家人,虽然忙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那是一种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踏实又快活的笑容。
顾建军直起酸胀的腰,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一阵翻涌。
曾几何时,他这个家,冷得像冰窖,死气沉沉。
他跟赵美兰说不上三句话就吵,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家里有了笑声,有了热气,更有了用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希望和奔头。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个正在发号施令的女人。
他看着赵美兰在阳光下的侧影,她的头发被风吹起几缕,眼神专注而明亮。
这个婆娘,就是他们老顾家的定海神针,是这个家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