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扎尔的靴底碾过驿道的碎石。
每一步都带着沉实的闷响,混着铁镣拖地的脆响,像条甩不掉的蛇,缠在两人身后。
他押送的“异端”雷蒙多缩在囚车角落。
亚麻布囚衣上还沾着邻居泼的污秽,是发酸的麦酒和烂菜叶的混合物,风一吹就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雷蒙多垂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脸,只有偶尔颤抖的肩膀,证明他还醒着。
“别装死。”阿扎尔故意用靴尖踢了踢囚车木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埋在风声里,“裁判所要的不是你的命。”
雷蒙多猛地抬头。
浑浊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灰,却在听到这句话时迸出光,像快熄灭的烛火被风吹亮,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是……守护者?”
阿扎尔没接话。
他余光扫过不远处巡逻的裁判所士兵,趁着调整囚车锁链的间隙,飞快从怀里摸出半块黑麦面包,塞到雷蒙多手里。
面包还带着体温,是他早上特意省下的。
雷蒙多狼吞虎咽。
指甲缝里的泥蹭到了面包皮,他却毫不在意,牙齿咬得面包渣簌簌往下掉,咽下最后一口才压低声音开口:“我祖父是阿拉伯星象师,他死前把星图手稿缝进了我的衣领。”
阿扎尔的指尖顿了顿。
藏在衣襟里的星砂瓶微微发烫,瓶壁贴着皮肤,像有细小的火苗在跳——那星图上,或许藏着守护者的历代传承地。
“手稿标着历代守护者的藏身处。”雷蒙多的声音发颤,却下意识攥紧了衣领,“裁判所的人逼我交出来,我不肯,邻居就说我夜里跟魔鬼说话,把我绑了送过来。”
阿扎尔抬眼望向前方。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铺在驿道上,驿道尽头的岔路口,已经能看见马德里总所的黑色尖顶,像插在地上的黑曜石,透着森冷的气息。
不能等了。
阿扎尔摸出怀中的星砂瓶,指尖轻轻划过瓶身的螺旋纹路,瓶内的星砂跟着轻轻震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碎声响。
入夜后,宿营地的篝火噼啪作响。
火星子往上蹿,又坠进泥土里,两名看守靠在树旁打盹,佩剑斜插在泥土里,剑鞘上的铜扣反射着微弱的火光。
阿扎尔起身,假装去溪边打水。
他提着空水壶,脚步放得很慢,走到囚车旁时,趁着看守没醒,悄悄拧开了星砂瓶的木塞。
淡蓝色的星砂粉末飘了出来。
像细小的萤火虫,顺着风飘向篝火,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化作十几双泛着绿光的狼眼,低沉的嗥叫声在树林里炸开,震得树叶簌簌往下落。
“有狼!”看守惊得跳起来。
手忙脚乱去拔佩剑,剑还没拔出来,就被“狼群”逼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地往篝火旁缩。
阿扎尔趁机抽出腰间的短刀。
刀刃划过铁镣的声音很轻,他飞快砍断雷蒙多的镣铐,推着他往树林深处跑:“跟着我,别回头!”
雷蒙多踉跄着跟上。
长时间被关押让他的腿有些发软,树枝刮破了他的脸颊,渗出血珠,他却死死护着衣领,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惊动了追兵。
两人在树林里狂奔。
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废弃的磨坊。
风车的扇叶锈迹斑斑,在月光下像只僵硬的巨手,一动不动地指着天空,磨坊的木门虚掩着,风吹过就发出吱呀的响声。
“进去躲着。”阿扎尔推开门。
磨坊里弥漫着发霉的麦麸味,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角落里堆着几袋腐烂的麦子,散发出酸腐的气息。
雷蒙多刚迈进去。
脚底就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他踉跄了一下,弯腰去摸石板边缘,指尖触到一道刻痕,惊呼出声:“这是……”
阿扎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磨坊的石墙上,竟刻着一圈熟悉的符文——那是星砂瓶的保护符文,纹路里还残留着微弱的星砂能量,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
“有人提前在这里等我们?”雷蒙多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符文,指尖传来一阵暖意,像触到了温温的泉水,之前因恐惧而紧绷的身体,竟慢慢放松了些。
阿扎尔没说话。
他握紧了怀中的星砂瓶,瓶内的星砂不再发烫,反而轻轻跳动,像是在回应墙上的符文,频率和符文的光芒渐渐同步。
他想起之前在裁判所档案室看到的徽章。
又想起刑具室里嵌着星砂仿制品粉末的刑具——这一切,似乎都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串联起来,像一张早就织好的网,等着他往里钻。
“你先藏在磨坊的阁楼里。”阿扎尔转身要走,语气很坚定,“我去引开追兵,等安全了再回来找你。”
他刚迈步,就被雷蒙多拉住了衣袖。
“等等。”雷蒙多的手有些抖,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衣领,从里面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羊皮纸,纸边已经磨损,“这是星图手稿的一部分,你拿着,说不定能用上。”
阿扎尔接过羊皮纸。
指尖触到纸面上细密的星点纹路,藏在怀里的星砂瓶再次发烫,纸上的星点竟隐隐透出蓝光,和星砂的颜色一模一样。
“记住,手稿的另一半在巴塞罗那的旧灯塔里。”雷蒙多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阿扎尔耳边,“找到它,就能联系上其他守护者,他们知道星砂瓶的秘密。”
阿扎尔刚把羊皮纸藏进怀中。
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和呼喊声——追兵来了,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狗吠声,显然是顺着脚印追过来的。
“上去。”阿扎尔指了指阁楼的木梯。
木梯很旧,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响声,雷蒙多立刻爬了上去,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阁楼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后,很快恢复了安静。
阿扎尔转身冲出磨坊。
他故意在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朝着与阁楼相反的方向跑去,脚步放得很重,好让追兵能跟上他的踪迹。
月光下,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只留下磨坊的风车,在夜风中缓缓转动,吱呀的声音和远处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石墙上的保护符文,依旧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守护着阁楼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