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10年,离斋月就差那么几天,沙漠里的风还带着股子凉意。
阿扎尔裹着件靛蓝色的贝都因长袍,布料磨得有些软,但看着依旧精神。
头上缠的头巾绣着银线,太阳刚冒头,银线一反光,倒显了几分贵气。
他这会儿对外只敢叫“卡里姆”,装成个跑远路的商人,赶着两支骆驼队往麦加城门挪。
骆驼蹄子踩在沙地上,“哒哒”响,脖子上的铃铛跟着晃,“叮铃叮铃”的,在空旷的沙漠里传得老远。
阿扎尔走在队伍前头,眼睛时不时扫过骆驼背上的货——香料袋都敞着口,没封严实。
这可不是马虎,是他故意的。
印度胡椒的辣劲儿混着斯里兰卡肉桂的甜香,一股脑往外飘,风一吹,能飘出去半里地。
刚到麦加城门口,就见着香料商栈的伙计正蹲在门槛上啃椰枣,鼻子抽了抽,立马蹦起来。
那伙计颠颠跑过来,搓着手笑:“这位老板,是来卖香料的吧?咱这商栈位置好,保管您生意旺!”
阿扎尔心里暗笑,这第一步算是踏对了,脸上却装得客气:“先看看再说,我这香料金贵,得找个靠谱的地儿放。”
伙计一听更热情了,引着他往商栈里走,嘴里不停叨叨:“您放心!咱这栈子在麦加开了十几年,来的都是老主顾,穆罕默德先生都常来咱这儿挑货呢!”
阿扎尔耳朵尖,一听见“穆罕默德”三个字,脚步顿了顿,又很快恢复自然。
到了登记的地方,管事正趴在木桌上算账,抬头瞅了阿扎尔一眼,语气淡淡的:“从哪儿来?带了些啥香料?”
阿扎尔故意把阿拉伯语说得掺点麦加方言,听着像外来的,又不算太生分:“从也门那边过来,带了胡椒、肉桂、还有点印度的肉豆蔻,都是好货。”
他边说边伸手,从布兜里掏出一小撮肉桂,递到管事跟前:“您闻闻,这是斯里兰卡刚运过来的新货,甜香里带点木味,炖肉、煮茶都绝了。”
管事捏着肉桂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睛亮了亮:“成色确实不错,往年这时候,这肉桂得卖十个银币一斤吧?”
阿扎尔立马接话:“管事是行家!去年行情是十个银币,今年我这货好,也只多要一个,您要是多要,还能再商量。”
这话一出口,管事彻底放下了戒心——能把产地、成色、市价说得这么门清,肯定是正经商人。
管事拿起笔,在羊皮纸上记着:“名字?”
“卡里姆。”阿扎尔答得干脆。
登记完,管事领着阿扎尔去看货仓,边走边唠:“最近斋月快到了,不少人家都来囤香料,您这货来得正好。”
阿扎尔顺着话头问:“我听说穆罕默德先生待人宽厚,家里常招待客人,想必也得用不少好香料吧?”
管事没多想,随口道:“可不是嘛!穆罕默德先生挑香料特别细,明天估计就得来,您要是运气好,还能跟他搭上线。”
阿扎尔心里把这话记下,嘴上却岔开话题:“那可太好了!我这货要是能入穆罕默德先生的眼,往后在麦加也算站稳脚了。”
等安置好骆驼和货物,天已经黑透了。
商栈里点起油灯,昏黄的光晃得人眼晕。
阿扎尔打发走帮忙卸货的雇工,独自留在货仓里,反锁了门。
他从贴身的布兜里掏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个琉璃瓶——正是星砂瓶。
他早把瓶子磨得跟普通琉璃瓶没两样,瓶身光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特别。
只有用指尖轻轻摸,才能觉出瓶壁上隐隐约约的星纹,像星星落在上面似的。
阿扎尔找了块厚实的羊毛毡,把星砂瓶裹得严严实实,又在货仓最里面的香料箱里扒了个洞,小心翼翼把瓶子塞进去,再用香料盖住。
做完这些,他还不放心,又趴在箱子上听了听,确认没动静,才直起身。
他走到货仓门口,撩开门帘往外看,商栈里的伙计正围在火堆旁聊天,笑声、说话声飘过来。
阿扎尔悄悄溜出去,绕着商栈转了一圈。
麦加城里的路不算宽,两边的房子大多是土坯墙,屋顶盖着茅草。
路上走的人不少,大多腰里别着短刀,有的是商人,有的是朝圣的信徒,还有些看着像是贵族家的护卫,眼神都带着股警惕。
往远处看,克尔白神庙的轮廓在夜色里隐隐约约,时不时传来诵经的声音,庄重又虔诚。
可仔细听,除了诵经声,还有商人讨价还价的吆喝、贵族家马车经过的马蹄声,热闹里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紧张——像是谁都在盯着别人的动静,生怕自己的利益被抢了。
阿扎尔走到一棵椰枣树下,靠在树干上,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藏星砂瓶的香料箱方向,心里盘算着:明天见了穆罕默德,不能太急,得慢慢套话,先让他觉得“卡里姆”是个靠谱的香料商,再找机会提星象的事。
正想着,就见两个穿长袍的人从旁边走过,嘴里嘀咕着:“听说阿布·苏富扬最近又找了些巫师,好像是怕穆罕默德先生的信徒多了,抢了他们的生意。”
“可不是嘛!上次我在集市上,还看见巫师在偷偷画符呢,看着邪乎得很!”
阿扎尔心里一紧,贵族居然还跟巫师勾结?这事儿可没料到,往后行动得更小心了。
等那俩人走远,阿扎尔才从椰枣树下出来,慢慢往商栈走。
夜里的风更凉了,吹得他长袍飘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特别亮,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阿扎尔想起星砂瓶上的星纹,心里琢磨着:这麦加的星空,跟星砂瓶到底有啥关系?穆罕默德又知道多少?
回到商栈,货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香料的味道在空气里飘着。
阿扎尔又检查了一遍星砂瓶,确认没被人动过,才松了口气。
他找了块草席铺在地上,躺在上面,却没多少睡意。
脑子里一会儿是明天见穆罕默德的场景,一会儿是贵族和巫师勾结的事,还有星砂瓶的秘密,搅得他心里乱糟糟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接着又恢复了安静。
阿扎尔闭了闭眼,心里默念:不管多难,这次都得把秘密找出来,星砂瓶不能白带过来。
他攥了攥拳头,慢慢有了睡意。
窗外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小小的光斑。
骆驼队里的老骆驼偶尔哼一声,脖子上的铃铛轻轻响一下,又很快安静下来。
麦加的夜,看似平静,可谁都知道,平静下面,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阿扎尔知道,从他踏进麦加城门的那一刻起,一场没硝烟的仗,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