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跟刀子似的。
刮在脸上生疼。
还往脖子里钻。
大卫缩了缩脖子。
把破披风往紧裹了裹。
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也蔫头耷脑。
张三的嘴唇裂了道口子。
李四的脚早冻麻了。
王二柱抱着胳膊,直打哆嗦。
肚子早就空了。
咕噜噜叫得人心烦。
叫得人眼冒金星。
这地界叫迦密。
听人说,有个叫拿八的,家里趁钱。
牛羊满山,粮食满仓。
大卫搓了搓冻僵的手。
哈了口白气。
要不,去碰碰运气?
他挑了三个机灵的弟兄。
都是跟了他三年的老人。
“去跟拿八说,借点吃的。”
“就提我大卫,以前没少护着他的人。”
“他的牧人在野地,我们没少照看。”
使者们裹紧了破衣。
深一脚浅一脚,往拿八的庄园去。
路上的石子硌得脚生疼。
庄园的门挺气派。
两扇木门包着铁皮。
铜环擦得锃亮。
“咚咚咚”。
使者敲了三下。
门开了条缝。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斜着眼打量他们。
鼻子里哼了一声。
“哪来的叫花子?”
“我们找拿八老爷。”
使者陪着笑,说明来意。
腰弯得像根弓。
屋里传来动静。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一个胖大的身影晃出来。
脸上堆着肉,眼睛却透着横。
下巴抬得老高,快到天上了。
这就是拿八。
使者赶紧把大卫的话再说一遍。
说得恳切,带着祈求。
话刚落音,拿八就笑了。
那笑声,跟破锣似的。
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大卫?哪个大卫?”
“不就是个被扫罗追得屁滚尿流的逃犯吗?”
使者的脸沉了沉。
手攥成了拳头。
“拿八老爷,话不能这么说……”
“滚!”
拿八猛地一甩袖子。
唾沫星子喷了使者一脸。
“我家的粮食,喂狗也不给你们!”
“再啰嗦,打断你们的腿!”
门“砰”地关上了。
震得地上的土都飞起来。
把使者们的话,关在了门外。
三个大男人,站在冷风里。
脸冻得红,心更凉。
凉得像揣了块冰。
回去的路,格外长。
每一步都重得像灌了铅。
见到大卫,三人低着头,说不出话。
大卫看他们脸色,心里就明白了。
追问了两句。
使者们嗫嚅着,把经过说了。
大卫听完,脸“腾”地红了。
不是冻的,是气的。
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他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指节都捏白了。
青筋在额头上跳。
“好个拿八!”
“敢这么糟践人!”
“弟兄们,抄家伙!”
“今晚就去把他那庄园平了!”
“男的杀了,女的带回来!”
弟兄们眼里冒着火。
憋了一肚子的气,找到了出口。
纷纷拔出刀。
寒光在暮色里闪。
映着一张张愤怒的脸。
阿扎尔在一旁,没说话。
他瞅着大卫,眉头皱着。
像打了个死结。
这火,发得太急了。
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悄悄摸出怀里的星沙瓶。
夜里对着星星晃一晃。
能瞧见些将来的影子。
模模糊糊,却大差不差。
阿扎尔往地上蹲了蹲。
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打开砂罐。
星砂在罐里转。
像一小撮活过来的光。
闪着幽幽的蓝。
他眯着眼,盯着看。
屏住了呼吸。
连眼皮都不敢眨。
影影绰绰的。
好像是拿八。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脸青得吓人,跟茄子似的。
旁边,好像还有个女人。
背对着,看不清脸。
身形倒挺熟悉。
阿扎尔心里咯噔一下。
拿八这是……要出事?
看那样子,是活不成了。
可星砂有规矩。
不能随便说破将来的事。
爷爷说过,说了会遭天谴。
说了,是坏了因果。
老天爷会怪罪。
不说,大卫带着人去,怕是要惹麻烦。
杀了人,名声就臭了。
他把砂罐揣回怀里。
手心里全是汗。
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这可咋整?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像有只蚂蚁在心里爬。
正琢磨着,一个弟兄跑过来。
跑得急,差点摔一跤。
“阿扎尔先生,外面有个女人,说要见大卫大人。”
阿扎尔愣了愣。
“女人?”
“这大半夜的,哪来的?”
“不怕是圈套?”
弟兄们也觉得怪。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她说,有要紧事,关系到拿八。”
阿扎尔心里一动。
难道,跟星砂里的影子有关?
这也太巧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躲在云后面。
一点光都不肯露。
黑得像泼了墨。
这女人,是谁?
来做啥?
是福,还是祸?
帘子被掀开。
一股寒气裹着个人进来。
带着雪粒子的味道。
是个女人。
穿着素净的衣裳,灰扑扑的。
头上蒙着纱,看不清脸。
她一进门,就往地上跪。
“噗通”一声,很实在。
“大卫大人,求您息怒。”
声音不高,却挺清亮。
像山涧里的泉水。
就是有点抖。
大卫皱着眉。
手还在刀柄上。
“你是谁?”
“我是拿八的妻子,亚比该。”
女人低着头,声音带着颤。
肩膀也在抖。
阿扎尔在旁边打量她。
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印子。
红通通的,像是刚干过重活。
指甲缝里还有泥。
亚比该从身后拖过个包袱。
挺大一个,看着就沉。
“大人,这点东西,不成敬意。”
“是我瞒着拿八,偷偷带来的。”
“他要是知道了,能扒了我的皮。”
包袱打开。
里面有饼,雪白的。
有肉,还冒着热气。
还有几罐酒,沉甸甸的。
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弟兄们的眼睛都亮了。
直勾勾地盯着。
肚子叫得更欢了。
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亚比该接着说:“拿八那人,是个榆木疙瘩。”
“石头脑袋,转不过弯。”
“眼里只有钱,没长人心。”
“他不懂事,冲撞了大人,都是我的错。”
“求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孤儿寡母的……”
话说到这儿,她哽咽了。
肩膀一抽一抽的。
真像那么回事。
眼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阿扎尔心里猛地一跳。
孤儿寡母?
星砂里,拿八可是躺着不动的。
这不正应了这话?
她咋知道的?
他再看亚比该。
纱巾后面,看不清脸。
可那双眼睛,透着点啥。
亮晶晶的,不像单纯的害怕。
倒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甚至有点……等着这一天?
大卫盯着亚比该看了半天。
眼神慢慢缓和了。
手里的刀,慢慢放了下来。
“你倒是比你男人懂事。”
他叹了口气。
气好像泄了不少。
“看在你这么明事理的份上……”
“这事儿,先记下。”
“饶他这一回。”
亚比该赶紧磕头。
“咚咚咚”,磕得挺响。
“谢大人!谢大人!”
“您真是宽宏大量!”
“菩萨心肠!”
她收拾好包袱,慢慢退出去。
动作挺利落,不像刚哭过的。
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那眼神,正好跟阿扎尔对上。
阿扎尔心里一紧。
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松快。
还有一丝……说不清的东西。
像藏着个钩子,勾得人心头发痒。
像在说,我知道你知道。
亚比该走了。
屋里的香味还没散。
肉香,酒香,混在一起。
大卫拿起块饼,递给弟兄们。
“吃吧,先垫垫。”
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
弟兄们狼吞虎咽的。
没人注意到,阿扎尔在发愣。
像被施了定身法。
他摸了摸怀里的砂罐。
星砂安安静静的。
像啥都没发生过。
又像啥都知道。
可亚比该那眼神,总在眼前晃。
挥之不去。
她咋知道大卫要去报仇?
谁告诉她的?
她咋知道拿八会出事?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不少,正好够弟兄们吃。
这一切,太巧了。
巧得不像真的。
阿扎尔抬头看了看大卫。
大卫正跟弟兄们说笑,脸上的怒气消了。
吃得正香。
他没敢问。
星砂的规矩,不能破。
爷爷的话,还在耳边响。
可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
像个解不开的绳结。
拿八的结局,真的会像星砂里那样?
啥时候的事?
亚比该知道多少?
她到底是谁?
是好人,还是坏人?
风还在外面刮。
呜呜的,像有人在哭。
又像有人在笑。
阿扎尔裹紧了衣裳。
总觉得,这迦密的夜,有点不对劲。
静得可怕。
藏着的秘密,比这夜色还深。
深得不见底。
这事儿,肯定没完。
亚比该不是来灭火的。
是来……推波助澜的?
他隐隐觉得,亚比该这趟来。
不是结束,是开始。
一个大麻烦的开始。
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难上加难。
月亮终于从云里钻出来。
光冷冷的,照在地上。
像撒了一层霜。
白森森的,有点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