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湾,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子海鲜腐烂的咸腥气。
木下藤吉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这个“株式会社日本大区特殊资产管理部首席执行官”的名头,听着威风,可实际上就是个讨债的头子。任命状的墨迹还没干透,就撞上了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坏账”。
五艘巨大的卡拉克帆船,簇拥着一艘比山还雄伟的盖伦战舰,就那么大喇喇地停在浦贺水道外。那密密麻麻的炮窗,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只准备吞噬一切的眼睛。
“蓝……蓝将军……”藤吉郎的嗓子眼发紧,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这……这船也太大了……咱们的船跟人家一比,就像是澡盆里的小鸭子。”
蓝玉正用单筒望远镜看着,闻言把望远镜往下一放,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瞧你那点出息!船大顶个屁用?在咱们这地界,不灵活就是挨打的靶子!真当这是大西洋,给你排开阵势对轰?”
话是这么说,蓝玉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对面那个叫迭戈的指挥官,是个行家。舰队停泊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不冒进,显然是算计过的。
被扔回小艇的迭戈审判官,在亲卫的急救下悠悠转醒。他一张嘴,又是一口血沫喷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混杂了屈辱和暴怒的火焰。
“野蛮人!无知的异教徒!”他嘶吼着,华丽的丝绒礼服上沾染着尘土和血迹,狼狈不堪,“他们竟敢如此亵渎主的威严和国王的荣耀!开炮!给我开炮!把他们那艘领头的破船轰成碎片!”
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船长急忙劝阻:“审判官大人,我们对航道不熟,贸然开炮,恐怕……”
“闭嘴!”迭戈一把推开他,“我主的舰队,需要考虑这些吗?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神罚!什么才是真正的规则!给我打!听不到吗!”
在迭戈的咆哮下,盖伦战舰“圣·费利佩”号的一侧,数十门重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铁球带着尖啸,划破空气,砸向蓝玉所在的“海东青”号。
然而,蓝玉早有预料。
“挂满帆!左满舵!让这帮傻大个看看什么叫身法!”
“海东青”级快船的优势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在炮弹落水激起的水柱之间灵巧地穿行,轻松躲开了这轮覆盖式的炮击。
藤吉郎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住船舷,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甩了出来。
蓝玉却在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看见没有,猴子!这就叫‘无效成本支出’!这么一轮炮打下来,几百两银子就没了,连咱们一根船毛都没摸着!”
他笑完了,脸一沉,对身边的炮手下令:“传我命令!‘点名’!”
明军炮手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没有去操作那些看上去威风凛凛的重炮,而是推出了一门看上去小巧得多的长管炮。这炮通体黝黑,炮身上刻着精密的刻度。
“目标,‘圣·费利佩’号左舷后侧,第三个吊放小艇的绞盘!给老子把它打下来!”蓝玉下令。
“将军,打那个有什么用?”炮手有些不解。
“用处大了去了!”蓝玉骂道,“那是他们放救生艇和补给艇的地方!打掉了,他们就得从别的船上调,麻烦!老子就是要让他们不痛快!让他们知道,咱们指哪打哪!这叫‘精准打击’,懂吗?展示咱们的技术实力,也是一种‘营销’!”
炮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飞快地调整射角和方位。
片刻之后,一声清脆的炮响。
一颗小得多的炮弹,拖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轨迹,精准地越过数里的海面,砸在了“圣·费利佩”号的船舷上。
“哐当”一声巨响,那个由上好橡木和黄铜打造的绞盘,连带着半边船舷的木板,被整个炸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着落入海中。
“圣·费利佩”号上的西班牙水手们都看傻了。
他们的炮弹打不中对方,对方的炮弹却能像外科大夫的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掉他们船上的一个零件。
这仗,还怎么打?
迭戈也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光秃秃的缺口,脸上的狂怒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所取代。这不是战争,这是羞辱。
蓝玉放下望远镜,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见没,猴子?这就叫‘技术壁垒’。打仗,不是光靠船坚炮利就行的,得会算账。咱们这一炮,炮弹加火药,成本不到十两银子,却废了他们一个关键的后勤节点。这笔买卖,赚大了!”
藤吉郎看着蓝玉,喉咙发干。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理解的战争,实在是太肤浅了。原来,刀剑和人命之外,还有这样一套更精密、更残酷的算法。
“传令下去,”蓝玉对传令兵说,“通知咱们所有船,别跟他们硬碰硬。就绕着他们转,像苍蝇一样。他们打炮,咱们就躲。他们不打炮,咱们就上去用小炮打他们的船帆、船舵、了望台!专门挑那些修起来又贵又麻烦的地方打!”
“还有,”蓝玉补充道,“让咱们的会计,把刚才那一炮的账单给对面送过去!”
“账……账单?”传令兵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账单!”蓝玉一拍大腿,“就写‘株式会社远程拆卸服务费’,友情价,五百两白银!告诉他们,咱们这儿,服务周到,明码标价!下一次,打船舵,一千两!打主桅杆,五千两!如果想买‘包年服务’,还能打八折!”
传令兵目瞪口呆地领命而去。
藤吉郎看着远处那支庞大的舰队,第一次没有感到恐惧,反而眼中闪烁起一种奇异的光。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一艘盖伦船,有多少根桅杆,多少面船帆,多少门炮……如果把它们全都拆下来,能卖多少钱?
这个“首席坏账清收官”的位子,好像……也不是那么烫屁股了。
浦贺水道外,迭戈审判官看着手下递上来的又一张羊皮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葡萄牙语写着“拆卸服务费”和一连串数字,他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哆嗦,指着远处那艘灵活得像鬼魅一样的“海东青”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