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艺国,吉田郡山城。
毛利家的评定室内,气氛肃杀。主位上,毛利辉元面色凝重,而他身旁,被誉为“战国第一智将”的小早川隆景,脸上却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诸位,织田家的猴子,带着南蛮人的大船,已经进入了严岛水域。”隆景的声音平静,却足以让室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兄长!”骁勇善战的吉川元春猛地站起,“那只猴子是在自寻死路!严岛,那是我毛利家龙兴之地!当年我等先祖元就公,便是在此地,以数千之众,大破陶晴贤数万大军!此乃天意,是神明要将胜利再次赐予我毛利家!”
“元春说的没错!”毛利家水军统领村上武吉也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村上水军,对严岛的每一处暗礁,每一股洋流都了如指掌。织田家的旱鸭子,还有那些笨重的南蛮大船,进了严岛,就等于进了坟墓!请隆景大人下令,我必将木下藤吉郎的脑袋,取来献给主公!”
评定室内群情激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必胜之战。织田信长陆战无敌,但海战,整个日本谁能与毛利家争锋?
小早川隆景微笑着抬手,压下了众人的声音。
“我当然相信村上大人的武勇,也相信神明会庇佑毛利家。”他缓缓说道,“但那位明国经略张伟,绝非等闲之辈。他既然敢让木下藤吉郎前来,就一定有所依仗。我们不能轻敌。”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已制定了万全之策。此战,我们将重现当年严岛合战的辉煌。我军将利用夜色和浓雾,主力埋伏于严岛陆上,以小部分船队为诱饵,将织田水军引入我军在博奕尾的埋伏圈。届时,水陆并进,焙烙火矢齐发,定叫他们片帆不得还!”
这个计划,几乎是当年毛利元就成名之战的翻版。经典,稳妥,且充满了历史的宿命感。众将听罢,无不点头称善,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小早川隆景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他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他知道张伟的可怕,也知道那只猴子藤吉郎的狡猾。所以,这个看似经典的计划,只是表象。他真正的杀招,藏在后面。
他真正的目标,不是那些织田家的杂鱼,而是那三艘巨大无比的葡萄牙卡拉克帆船。他知道,那些船才是明国人真正的依仗。只要能用焙烙火矢将那三艘大船点燃,烧成三支巨大的火炬,就足以彻底摧毁织田军的士气,也能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张伟,尝到“资产”被焚毁的切肤之痛!
这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这是他小早川隆景,对张伟那个“商业理论”的正面反击!他要用毛利家引以为傲的战国传统,用最炽烈的火焰,烧掉张伟那本冰冷的账册!
夜色降临,严岛海域升起了浓重的大雾。
能见度不足十米,海面上安静得只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这正是毛利水军最喜欢的“舞台”。
村上武吉率领的数十艘小早船,如同水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织田舰队停泊的方向包抄而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嗜血的兴奋。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些笨重的南蛮大船在焙烙玉的轰击下,燃起冲天大火的壮观景象。
近了,更近了。
他们已经能隐约看到前方那几个如同山峦般的巨大黑影。
“放!”
随着村上武吉一声令下,数百枚浸满了桐油的焙烙玉,划着致命的弧线,带着刺鼻的烟味,呼啸着砸向了那三个巨大的黑影。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火光瞬间撕裂了浓雾!
成了!
毛利家的水军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在他们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没有什么船,能在如此密集的焙烙火矢攻击下幸存。
然而,当火光稍歇,雾气被热浪驱散了一些后,眼前的一幕,让所有毛利水军的欢呼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三艘葡萄牙大船,确实燃起了大火,但火势主要集中在高耸的船舷和甲板上。船体的主结构,在火焰中若隐若现,似乎并未受到致命损伤。船上的葡萄牙水手们,在军官的呵斥下,正有条不紊地用吊桶取水灭火,动作虽然狼狈,却不见丝毫慌乱。
最诡异的是,除了这三艘大船,海面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艘织田家的战船。
陷阱!
村上武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撤!快撤!”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准备掉头的时候,在他们来路的两侧,也就是他们以为空无一人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数十艘比他们的小早船大上一圈的安宅船,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的反包围。这些船的侧舷,打开了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
木下藤吉郎站在旗舰的船头,脸上挂着狐狸般的笑容。他身后,一名明国顾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低声说道:“诱饵投放成功,目标已进入预定‘清算区域’。藤吉郎大人,可以开始执行‘资产减计’了。”
“开炮!”藤吉郎举起了手中的令旗,猛地挥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尖啸声。
织田家的船上,喷射出的不是炮弹,而是一张张由铁链连接着两颗或三颗铁球组成的死亡之网!
“链弹!”
村上武吉绝望地嘶吼起来。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船只帆樯的恶毒武器。但在此刻,这片狭窄而拥挤的海域,这些链弹的目标,不是帆樯,而是毛利家那些密集的小早船集群!
“噗噗噗!”
旋转的链弹,像死神的镰刀,轻而易举地扫过毛利家的小船。木制的船身被轻易撕裂,甲板上的水手被拦腰截断。一发链弹扫过去,就能在海面上清空一片扇形区域。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屠杀。一场由会计师精心计算过的、效率最高的屠杀。
毛利水军引以为傲的狼群战术,在织田家这张精心编织的“火力网”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他们的小船,机动性再强,也躲不开覆盖整个海面的链弹弹幕。
小早川隆景在严岛岸上的本阵里,听着海面上渐渐平息的惨叫声,和织田家那持续不断的、富有节奏感的炮击声,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他精心设计的、充满古典战国风情的计策,在对方那种简单、粗暴、不讲任何道理的工业化打击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想用火焰烧掉对方的账册,结果对方却用算盘,给他上了一堂血腥的成本核算课。
“报——!”一名武士连滚带爬地冲进本阵,“隆景大人!村上大人的船队……全完了!织田家的船,正在登陆!他们的目标,是本阵!”
小早川隆景身子一晃,几乎栽倒。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输的不是战术,不是勇气,而是时代。
就在此时,本阵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兵刃相交和惨叫的声音。
“怎么回事?”吉川元春拔出太刀,怒吼道。
一名浑身是血的亲卫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背叛。“是……是杉原大人和国司大人!他们……他们反了!他们带着人,打开了营寨的大门,说……说是要响应大明株式会社的‘招安’!”
小早川隆景闻言,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猛地喷了出来。
他想到了张伟,想到了那个用账本代替刀剑的男人。他终于明白,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得死死的。
战场上的胜负,只是最终的“财务结算”。而真正的战斗,早在安国寺惠琼踏入京都经略府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他,小早川隆景,连同整个毛利家,都只是张伟那本巨大账册上,一个即将被核销的“不良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