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房间内,朱元璋为这次北巡定下了最终的基调。
他看着张伟,说道:“朕的话,你明白了。但朕现在,还是个‘黄姓商人’,不好直接出面。明日,你便拿着朕的金牌,去告诉那些地方官,朕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真定府的知府衙门,气氛严肃。知府和一众属官,再次接待了张伟这位“钦差”。他们虽然态度恭敬,但言语之间,依然充满了对建立分坊一事的疑虑和推诿,反复强调着北方的困难和资源的匮乏。
“张大人,”真定知府愁眉苦脸地诉苦,“非是下官等人不愿配合,实乃……实乃我真定府府库空虚,民生凋敝,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任何大的折腾了啊。此事,依下官之见,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张伟看着眼前这位,还在与他打着官腔的知府,没有再进行任何口舌之辩。
他只是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了那块沉甸甸的、刻着“如朕亲临”的天子金牌,轻轻地,放在了公堂的桌案之上。
“咚”的一声闷响,大堂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真定府的官员,在看到那块金牌的瞬间,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那块金牌在昏暗的堂内,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属于皇权的光芒,刺得他们眼睛生疼。
随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知府更是双腿一软,第一个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身后,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官吏。
张伟站起身,拿起那块金牌,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大堂:“陛下有旨,建立格物坊真定分坊。所需之地、之人、之物,尔等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此,非商议,乃圣旨。”
这一次,再无任何“从长计议”。
在天子金牌的绝对权威之下,真定府的官僚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知府连夜便将城郊最大、地势也最好的一块官地地契,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张伟的面前。当地最大的士绅家族,更是主动献出了自家的一座煤山和石灰矿,只求能在这座未来的“神仙工坊”里,占得一席之地。
在朱元璋的亲自坐镇和地方官员的全力配合下,分坊的选址、征地、招募工匠等事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顺利展开。
然而,当张伟他的团队开始进行实地勘探和原料筛选时,却遇到了两个前所未有的现实难题。
“先生,”石开山指着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舆图,脸上带着一丝凝重,“问题,比我们想的要大。这真定府,地处九河末梢,看似水源不少,但大多是季节性的河道,一到秋冬便会干涸。真正能常年稳定供水的,只有城外那条滹沱河。”
“可那条河,河道宽阔,水流却平缓,远不如应天府外的秦淮河支流那般湍急。想要依靠它,来驱动我们那种大型的水力锻锤和鼓风机,恐怕……力气不够啊。”
他的话,说出了第一个难题。格物坊之所以能在应天府创造奇迹,其根基,便是那条被驯服的“水龙”。没有了稳定而又强大的水力,格物坊这台精密机器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紧接着,陶升也带来了第二个坏消息。
他带着人,从当地的矿山,取回了大量的石灰石、黏土和煤炭样本。可当他在临时搭建的试验窑炉里,按照应天府的配方,进行水泥烧制时,结果,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烧出来的,不再是那种坚固的、灰色的“水泥熟料”,而是一堆黑乎乎的、一捏就碎的、毫无用处的废渣。
“先生,不行啊!”陶升的脸上,满是困惑与不甘,“这里的料,性子太野,跟南方的完全是两码事!这里的石灰石,火气太旺,烧出来发虚。黏土里,沙子又太多,根本挂不住浆。还有这煤,烟大灰多,火力还不稳。用应天府的老法子,根本炼不出好水泥!”
这两个问题,如同一对铁钳,死死地卡住了分坊建立的咽喉。随行的工部尚书宋濂,在听闻了这两个消息后,那颗刚刚才被张伟折服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张总司长,”他忧心忡忡地找到张伟,“老夫就说,这南北差异,非同小可。看来,这‘格物之学’,确实是……有些水土不服啊。依老夫之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耗费了陛下的恩旨,最终却一事无成。”
他的话,代表了所有随行官员的心声。
格物坊的工匠们,也陷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与不安之中。他们第一次,在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里,遇到了连总办大人那神奇的“方子”,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然而,就在这片愁云惨雾之中,张伟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的愁容。
他看着那些因为失败而垂头丧气的工匠们,看着那些因为困难而心生退意的官员们,忽然,笑了。
“诸位大人,诸位师傅。”张伟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力量,“你们说的,都对。这里的‘水’,不如南方。这里的‘料’,也不如南方。但是,你们忘了一件事。”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们格物坊,最宝贵的,不是什么神奇的方子,也不是什么精巧的图纸。”
“而是,我们这颗,懂得如何去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的,‘格物’之心!”
“水不够,我们就向地下要水!”
“料不行,我们就去摸清它的脾性,为它,量身定做一套,全新的方子!”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格物坊的工匠,下达了新的命令。
“陶升!赵启!你们立刻,带人,在营地里,给我建一座‘材料实验室’!我要你们,把这里所有的土石、煤料,都给我编上号!然后,用最笨的办法,一种一种地试!一个配比一个配比地烧!我要你们,用上百次的失败,给我换来一次最终的成功!”
“鲁平!石开山!”他又转向另一边,“你们,则跟我一起,去解决‘水’的问题!”
“今天,我就要让陛下,让这真-定府的所有人,都亲眼看一看!我格物我坊,是如何,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凭空,请出一条,真正的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