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书房内,气氛凝重。
张伟那三样简单的东西——肥皂、水井、火焰,如同一道光,照亮了刘思道和朱标心中被瘟疫笼罩的黑暗。
“就这么简单?”朱标的语气中,依旧带着一丝不敢相信。一场让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恐怖瘟疫,破解之法,竟然是这三种不算是药材的东西?
“殿下,大道至简。”张伟回答,“这些‘虫豸’的习性,便是畏惧高温与洁净。只要我们能做到这两点,便能断其根源。”
“好!”朱标猛地一拍桌案,眼中爆发出决断的光芒,“此事,孤给你全权!你需要什么,人、财、物,乃至禁军的兵权,孤都给你!孤只有一个要求,尽快,平息这场瘟疫!”
在太子雷厉风行的授意下,一场旨在改变整个应天府卫生习惯的浩大工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轰然展开。
第二天,数千张由格物坊连夜赶印的告示,贴满了应天府的大街小巷。告示的内容,由张伟亲自执笔,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写成,旁边还配上了清晰的木版画插图。
告示上,第一次向大明的百姓,描述了那种肉眼看不见的“致病小虫”。它告诉百姓,这些小虫,就藏在不干净的水里,藏在你我的指甲缝里,它们会通过嘴巴,进入人的肚子,从而引发这场可怕的“时疫”。
紧接着,告示上用最醒目的字体,颁布了三条,由太子亲自签发的防疫铁律:
其一:饭前便后,必须用官府下发的“消毒皂”,反复洗手。
其二:所有饮水,必须烧开后,方可饮用。严禁直接饮用河水、井水。
其三:严禁随地大小便,所有秽物,必须倾倒于官府新建的“公厕”之内。
这三条铁律,在普通百姓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洗手?俺们庄稼人,一天到晚在泥里土里刨食,手上哪有干净的时候?”
“喝开水?那得多费多少柴火!现在米都快吃不上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让我们在河边倒夜香,那地里的庄稼,用什么施肥?”
抵触、不解、甚至嘲笑,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蔓延。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一次,官府是来真的。
数千名禁军士兵,被派驻到城南的各个街区。他们不再是单纯地封锁,而是变成了最严格的“卫生督察”。他们监督着百姓,是否遵守这三条铁律。若有违反者,轻则呵斥,重则,直接用鞭子抽打。
与此同时,格物坊这座巨大的工业机器,也紧急调转了方向。
陶升的窑炉部,不再烧制水泥,而是全力生产一种强效消毒石灰。
鲁平的机械部,则连夜赶制出了数千个结构简单的“手动压水井盖”,用以对城中的露天水井,进行密封改造。
而原本负责生产奢侈香皂的工坊,则开足了马力,用最廉价的油脂和碱液,日夜不停地,生产着一种气味刺鼻、但去污能力极强的“消毒皂”。
这些东西,被一车一车地运往疫区,免费,甚至可以说是强制性地,分发给每一户百姓。
整个应天府,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和课堂。
起初,推行的极为艰难。百姓们充满了抵触,官员们也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巨大的投入,在最初的几天里,似乎并没有看到任何效果。死亡的人数,依旧在攀升。
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张伟,向着力排众议的太子朱标,涌来。
张伟知道,他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用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来击溃所有的怀疑。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疫情最严重、死亡人数也最多的地方——秦淮河畔的东市码头。
这里的百姓,临水而居,所有的生活用水,都直接取自这条被严重污染的河流。这里,是“微小虫豸”们,最完美的温床。
张伟亲自带队,在数百名禁军的护卫下,来到了这里。
迎接他们的,是码头工人们愤怒而又充满敌意的眼神。
张伟没有进行任何说教。他只是让人,在码头的中央,立起了一排巨大的木桶。一桶,装的是刚刚从河里打上来的浑水;另一桶,则是格物坊运来的、干净的深井水。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台神秘的“显微镜”,架在了木桶旁。
他让所有被疫情折磨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排着队,亲自上前,来看一看,他们喝了一辈子的河水里,到底,藏着些什么。
当第一个壮着胆子的码头工人,从目镜前抬起头时,他的脸,早已没了半分血色。他“哇”的一声,当场便吐了出来,指着那桶河水,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每一个看过的人,都露出了同样惊骇欲绝的表情。
恐慌,迅速变成了信服。
就在这时,张伟让人,将一小包白色的强效消毒石灰粉末,投入了那桶浑浊的河水之中,并用力搅拌。
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水中的杂质,开始迅速沉淀,水质,也变得清澈了许多。
“此物,可杀水中虫,净水中秽。”张伟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身后的营造司司长石开山,下达了命令。
“封!”
在码头工人们复杂的目光中,营造司的工匠们,用最快的速度,以水泥,将这片区域所有通往河边的取水点,全部,永久性地,封死!
同时,他们又在不远处,用最快的速度,挖下了一口深达十丈的深井,并装上了全新的、带盖的手动压水器。
从这一天起,东市码头的所有人,都被强制要求,只能从这口新的深井中取水。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三日后,一份由太医院刘思道亲自签发的紧急报告,被送到了东宫。
报告上说,整个应天府,其他疫区的死亡人数,还在缓慢攀升。唯独,东市码头,这个曾经最严重的地方,三日之内,新增病例,为零!
这个“零”,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消息传开,整个应天府都沸腾了。
这一次,再也不需要禁军的鞭子。
百姓们自发地,开始遵守那三条“防疫铁律”。他们疯抢着官府发放的消毒皂和消毒石灰粉末,老老实实地,将每一瓢水都烧开再喝。
赵启的数据部,每日都会在城门口的告示栏,更新一幅巨大的图表。那条代表着“新增病例”的曲线,在经历了漫长的、令人绝望的攀升之后,终于,开始掉头,以一个无比陡峭的、令人欣喜的角度,飞速地,向下跌落!
半个月后,当赵启在那条曲线的末尾,画上一个大大的“零”时,整个应天府,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惊天动地的欢呼!
疫情,被控制住了。
那场曾经笼罩在金陵城上空的死亡阴影,被格物坊,用一种最科学、最有力的方式,彻底驱散。
太医院内,刘思道看着手中那份最终的疫情报告,老眼中,噙满了泪水。他知道,自己,亲眼见证了,一个全新医学时代的,诞生。
他提起笔,在那份报告的末尾,郑重地,写下了他对整场事件的最终定性。
“此役,非药石之功,乃格物之理也。臣,为之命名——格物防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