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在“尝新宴”上的那句“甚好”,如同一道金牌令箭,彻底扫清了白糖计划面前最后、也是最大的障碍。
有了皇帝陛下的亲口认可,原本对开办官营糖坊心存顾虑的太子朱标,瞬间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尝新宴结束的第二天,他便再次召见了张伟。这一次,地点不再是东宫的偏殿,而是更为私密的、位于文华殿后阁的书房。这里,是太子真正的核心办公区,除了铁铉等寥寥数名心腹,外人绝无可能踏入。
“张伟,你那份计划书,本宫已经看过了,写得很好。”朱标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铁铉一人,开门见山地说道,“但其中,关于成本与利润的核算,终究只是你的估算。本宫需要一份,更详尽、更准确的账目。本宫要知道,这霜糖和凝脂皂,究竟能为本宫,带来多大的收益。”
张伟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躬身一礼,从袖中,取出两本早已准备好的、封面朴素的账册,双手奉上。
“殿下,草民早已备好。此二册,一本为‘格物坊成本总汇’,另一本,为‘霜糖凝脂皂预估岁入’。请殿下御览。”
朱标接过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他先是翻开了那本成本总汇。
账册的纸张,是格物坊自产的、洁白的草纸。上面的字迹,并非毛笔所写,而是一种张伟称之为“炭笔”的硬笔。字迹清晰、工整,一目了然。而记账的方式,更是朱标从未见过。
每一页,都被分为了“物料”、“人工”、“损耗”等数个栏目。每一笔开销,都详细地记录了日期、用途、数量、单价和总价。而在每一页的末尾,还有一个“总计”。最让朱标感到新奇的,是账册的最后,张伟用他那种独特的硬笔,绘制了数张清晰的图表,将各项成本的占比,用扇形和柱状的形式,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此为何种记账之法?竟如此清晰明了。”朱标忍不住问道。
“回殿下,此乃草民闲来无事,琢磨出的‘复式记账法’与‘图表分析法’。”张伟解释道,“此法,能让账目一目了然,便于核算与管理。”
朱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账册的内容上。
他看得极为仔细,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缓缓舒展。当他看到,一斤成本不足三十文的黄糖,在经过格物坊的处理后,竟能产出六两售价高达三两银子的霜糖时,他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而当他看到,那一块块在后宫中被奉为至宝、价值千金的“金桂凝脂皂”,其包含花瓣、油脂、人工、乃至金箔在内的所有成本,平均下来,竟然还不到二十文钱时,他那颗早已被朝堂政务磨砺得古井无波的心,也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强压住内心的震惊,翻开了第二本账册——“霜糖凝脂皂预估岁入”。
这本账册,更像是一份详尽的商业计划书。
张伟在其中,将目标客户,分为了三个等级。
第一级,是宫中用度。他建议,每年向宫内,免费提供一千斤霜糖和五千块各式凝脂皂。这部分,不计利润,只为彰显太子仁孝,巩固产品“皇家贡品”的至高地位。
第二级,是针对京城的王公勋贵、朝廷大员。张伟建议,成立一个名为“东宫内造处”的专营商号,以“限量发售”和“凭帖购买”的方式,向这个阶层,高价出售。他甚至详细地列出了京城中有资格购买的府邸名单,以及预估的年需求量。
第三级,则是面向江南、闽浙等富庶之地的顶级富商。张伟建议,通过海运,与市舶司合作,将霜糖作为一种特殊的“御赐商品”,向这些手握重金的商人,进行拍卖。
账册的最后,是张伟对未来一年,这两样商品所能带来的总利润的预估。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都为之眼红的,恐怖的数字。
“岁入……白银,一百二十万两。黄金,三万两。”
朱标看着那个最终的数字,只觉得口干舌燥。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张伟,那眼神,仿佛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他看张伟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看张伟,是一个拥有奇术的“术士”,一个能为他带来新奇玩意儿的“宾客”。那么现在,他看张伟,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
“张伟,”朱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可知,我大明去年一年的国库岁入,才将将超过一千万两白银?”
“草民知晓。”张伟平静地回答,“但国库之银,乃是天下万民之脂膏,需用之于天下。而殿下这笔收益,却是取之于豪奢之家,用格物之法,凭空创造而出,与国库无涉,与万民无损。殿下可用此笔金银,去办那些国库不便出资,而又利国利民的大事。比如,整饬武备,研发火器;又比如,救济灾荒,兴修水利。此,谓之‘以商养战,以商辅政’。”
“以商养战,以商辅政……”朱标喃喃地重复着这八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畏惧”。
此人,不仅拥有点石成金的“格物”奇术,更可怕的是,他还拥有洞察人心、擘画全局的商业头脑和战略眼光。他所图谋的,早已不是金钱,而是如何将这笔巨大的财富,转化为最强大的,足以影响国运的,政治力量!
当晚,朱标失眠了。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彻夜未眠。那两本小小的账册,就摆在他的面前。他时而翻看,时而起身踱步,时而又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闪烁不定。
他在思考,在权衡,也在……兴奋。
他知道,张伟和他的格物坊,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也最秘密的一张王牌。
天色微明之时,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叫来铁铉,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令,命工部于京郊,划出一块官地,即刻动工,建造大明第一座官营糖坊与皂坊,一切规制,皆按张伟的图纸来办。”
“传令,命户部拨专款,内务府派专人,成立‘东宫内造处’,总领二坊产销事宜。所有账目,不入国库,直接汇入东宫内帑。”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去告诉张伟,本宫,准了。让他放手去做。本宫只有一个要求,一年之内,本宫要看到,那账册上的数字,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