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雪花皂的成功让王大牛夫妇的信心前所未有的膨胀。在他们看来这洁白如雪、清香四溢的宝贝只要往集市上一摆,必定会引来疯抢,那赊来的账顷刻间就能还清,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然而,张伟却给他们那火热的心浇上了一盆冷水。
“大哥,大嫂,一个东西好不好,不只在于它本身。”清晨的院子里,张伟拿起一块方正的雪花皂,开始了他在大明朝的第一堂“品牌营销课”,“更在于我们怎么让别人觉得它好,并且愿意为这份‘好’掏钱。”
“先生,这皂它本来就好啊!”王大牛不解地挠着头。
“对,但它的好需要被看见,被衬托。”张伟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要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字,配一身好看的‘衣裳’,让它从一件普通的‘用具’变成一件有身份的‘商品’。记住,我们卖的不是胰子,卖的是‘体面’!是那些有钱人最在乎的‘面子’!”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定名与包装。
“此物通体洁白,遇水化开泡沫如雪,便叫‘雪花皂’。”他一锤定音。这个名字既形象又带着一股文人雅士的风雅,瞬间就与市井中粗鄙的“胰子”划清了界限。
紧接着,他让王大牛去城里最好的木匠铺,用他们仅有的一点钱,定做了一百个小巧的桐木盒。盒子要求打磨得光滑无毛刺,上面只用烙印留下“格物”两个古朴的篆字。他又去纸行买了最细洁的绵纸用来包裹皂块。
“先生,这……这也太铺张了!”王大牛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木盒心疼得直咧嘴,“一个盒子就要两文钱!咱们一块皂定价十文,这成本怕是都要占去三四文了!”
“大哥,格局要大!”张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深邃,“前期我们不求大利,我们求的是一鸣惊人。只要名声打出去了,钱会自己流进我们的口袋。”
一切准备就绪。张伟和王大牛挑着两个装满了精美木盒的担子,满怀信心地走向了应天府最繁华的东市。
东市是普通百姓的购物天堂。这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两人找了个空地刚把摊子铺开,那一个个精致的木盒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哟,店家,你这盒子里卖的是什么宝贝?弄得跟卖首饰一样。”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好奇地凑了上来。
“大婶请看。”张伟满面春风地打开一个木盒露出里面被绵纸包裹的雪花皂,一股清香随之散开,“此物名为‘雪花皂’,乃格物之学所制,去污除垢,润肤留香。”
大婶拿起一块闻了闻又问道:“怎么卖?”
“十文钱一块。”
“什么?十文?!”大婶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怎么不去抢!十文钱都够俺家买三斤糙米了!一块胰子你卖十文?金子做的啊!”
说完她鄙夷地看了张伟一眼扭头便走。
张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对他和王大牛来说简直是一种公开处刑。来问津的人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对那精美的包装感到好奇。可一听到价格,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露出了和第一个大婶如出一辙的表情,摇着头走了,嘴里还免不了嘀咕几句“想钱想疯了”。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一块雪花皂都没有卖出去。周围摊贩投来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王大牛的脸从最初的兴奋变成了羞愧的涨红。他蹲在担子旁,垂头丧气地把那些无人问津的木盒一个个重新盖好,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地方。
回到那破败的院子,气氛压抑得可怕。王刘氏看着丈夫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圈一红,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张伟哭诉起来:“先生!俺就说这不成吧!咱们穷苦人家,哪懂什么‘体面’啊!这下好了,东西没卖出去,还把赊账的钱全拿去做那没用的盒子了!这可让我们一家怎么活啊!”
王大牛蹲在地上,抱着头,一言不发。这次的失败,对他这个老实人的打击太大了。
张伟没有去辩解。他只是沉默地坐在桌边,在那块小小的雪花皂上,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在反思,也在复盘。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他用后世的营销理念,想当然地认为“包装”和“定位”能解决一切。但他忽略了这个时代最根本的现实: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百姓而言,一块肥皂的价值,永远无法和三斤糙-米相提并论。
他们的产品没有错,价格也没有错。错的是找错了人,用错了方法。
“大哥,大嫂。”许久之后,张伟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的东西,是宝马。但我们刚才,却想把宝马卖给一个只想买头驴来拉磨的庄稼汉。他自然不会买账。”
他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我们得去找那些真正需要宝马,也买得起宝马的人!我们不‘卖’,我们只‘演’,给他们来一场眼见为实的戏法!”
半个时辰后,张伟和王大牛再次出现在了街头。
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嘈杂的东市,而是秦淮河畔那座整个应天府最高档、最奢靡的茶楼——闻香楼。这里马车如龙人如流水,出入的无不是绫罗绸缎、满身贵气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
张伟没有进去,而是在茶楼斜对面一处最显眼的位置重新摆下了他的“摊子”。
这个摊子极其古怪。没有担子没有木盒,只有一张干净的矮几。矮几上放着三样东西:一只崭新的、擦得锃亮的铜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一叠雪白的、崭新的棉布;以及一小块没有经过任何包装的雪花皂。
他就在这里静静地站着,不吆喝也不叫卖,像一个等待时机的棋手。
很快他们的怪异举动便吸引了来往路人的注意。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之时,张伟动了。他先是从旁边的酒楼后厨端来一碗客人吃剩的、漂着厚厚一层红油的残羹。在所有人面前,他将一匹干净的白布浸入了那碗油汤之中。
“嘶——”人群发出一阵嫌恶的吸气声。当张伟再将那白布拿出时,它已经变得油腻不堪污秽至极。
就在这时,张伟拿起那块雪花皂在水中打湿,在那块污布上从容不迫地轻轻涂抹了几下。
接下来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随着张伟轻柔的揉搓,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其丰盈雪白的泡沫从布上涌现出来。那些原本顽固地附着在布上的红色油污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被那神奇的泡沫迅速地包裹、分解、剥离。
最后张伟将布放入那盆清水中随意地漂洗了几下。当他再次将白布从水中举起,迎着阳光向众人展示时——
“哇!”
整个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巨大惊呼。
那块布已经恢复了它原本的洁白,甚至在阳光下显得比之前更加亮丽如新,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这个过程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比任何花哨的言语都有千万倍的说服力!
“那是什么东西?仙法吗?竟如此神奇?”
“比宫里用的香胰子还好使!我见过!”
张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清了清嗓子,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用一种平静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朗声说道:“诸位,此物雪花皂。所谓格物在于探究万物之理。污垢为何物?油脂也。皂为何物?遇水则化,其性一头亲油一头亲水。故能一手擒油一手随水,污垢自去。此为格物之道,非妖法也!”
他这番半白半文又夹杂着新奇理论的说辞更是让围观者们不明觉厉,啧啧称奇。他成功地在一群最有消费能力的人面前,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印象深刻的“产品发布会”。
他没有说价格也没有说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那条他想钓的、最大的鱼自己游过来。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闻香楼里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快步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张伟面前。他先是审视地看了看张伟,又看了看那盆清水和那块白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对着张-伟客气地一拱手:
“这位先生,我家公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