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正背着手,站在后院里,脑中勾勒着未来工坊的宏伟蓝图,冷不防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嚣张的叫骂声。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听说这里来了个新主顾,发了大财?咱陈麻子,特来拜会拜会!”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充满了地痞流氓特有的挑衅味道。
张伟眉头一挑,正要抬步,正在前院劈柴的王大牛已经闻声赶来,两人正好在月亮门下对上了视线。
王大牛的脸色铁青,显然是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陈麻子。”
这三个字,已经包含了足够的信息。
张伟瞬间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开门,别怕,有我呢。”
王大牛点了点头,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栓。
门口,浩浩荡荡地站着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满脸麻子、三角眼的汉子,正一脸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院内。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绸布直裰,虽然料子不怎么样,但看得出来是想装扮成个体面人。可惜,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配上那副地痞的嘴脸,怎么看怎么别扭,活像猴子穿了人的衣裳。
他身后,跟着六七个流里流气的地痞,个个歪戴着帽子,斜着眼睛,手里还提着哨棒,一脸的桀骜不驯。
“哟,王大牛啊。”陈麻子看到开门的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天不见,也人模狗样地当起管家了?怎么,你家那位发了大财的张先生呢?架子这么大,还要我陈三亲自登门拜访不成?”
“陈麻子,你想怎地?”王大牛往前一站,如同一座铁塔,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手中的劈柴斧子,握得更紧了。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麻子看到王大牛这气势,也是一愣,随即冷笑起来:“怎么?想动手啊?我告诉你们,我今天来,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
他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门,对着院内喊道:“张先生!你我本是同行,井水不犯河水。可你那‘雪花皂’,跟我家祖传三代的制胰秘方,不能说有点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你盗我秘方,抢我生意,如今发了财,住上了大宅子,是不是也该给我陈家一个说法啊?”
“我靠,经典啊!上来就告我侵犯知识产权?”张伟听得都快笑了,这陈麻子不去搞碰瓷,真是屈才了。
眼看王大牛气得就要发作,张伟平静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都住手。”
他背着手,缓缓地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或者紧张,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他先是对王大牛摆了摆手:“大哥,把斧子放下。我们是斯文人,开门做生意,讲的是以和为贵。有话,好好说。”
安抚住了自己人,他又转向陈麻子,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原来是陈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对着陈麻子,客气地拱了拱手,“陈老板说,我的雪花皂,与贵上的祖传秘方相似。此事,非同小可。只是,这门口人多嘴杂,不是谈事情的地方。不如,请陈老板和几位朋友,到我这厅堂里,喝杯粗茶,咱们坐下来,把事情的原委,一点一点地,剖析清楚。如果真是在下的不是,在下,绝不推诿。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是彬彬有礼,通情达理。
陈麻子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他以为是自己人多势众,对方怕了。心中一阵狂喜,他只当是张伟怂了,想要私了。
“哈哈哈!好!”他大笑道,“还是张先生明事理!既然如此,那陈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兄弟们,走,进去喝茶!”
说罢,他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走进了格物坊的前厅。
厅堂里,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张伟径直走到主位上,安然坐下。这个举动,让本想大大咧咧往主位上坐的陈麻子,眉头一皱,只能不悦地,在客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王刘氏端着一个托盘,战战兢兢地给每人上了一碗茶。那茶水清澈,飘着几片茶叶,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粗茶。
陈麻子端起茶碗,正准备喝一口,润润自己那因为兴奋而有些发干的喉咙。
“陈老板,且慢。”张伟微笑着,伸出手,制止了他。
“怎么?张先生这茶,还有什么讲究不成?”陈麻子不耐烦地问。
“讲究,倒是有一个。”张伟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此茶,乃是草民游历云南之时,从一位深山异人手中所得。此茶本身,并无奇特之处。奇特的,是泡茶的水,乃是用一种名为‘吐真根’的异草之根,浸泡过的。”
“吐真根?”陈麻子一脸疑惑。
“对。”张伟缓缓点头,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此草之根,药性奇异。人饮下其水后,一个时辰之内,若所言皆为肺腑之言,则安然无恙。但,若此人在此期间,口吐了半句谎言,或是心中,藏了什么奸诈害人的念头,那他体内的‘气’,便会与这药性相冲。轻则,腹痛如绞;重则,浑身溃烂。草民平生,最恨被人冤枉,故而,但凡与人有争执,皆以此茶待客,以证清白。”
说着,他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碗茶,在陈麻子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神态自若地,一饮而尽。喝完,他还咂了咂嘴,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嗯,好茶。心怀坦荡,喝什么,都是香的。”
整个厅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麻子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他们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碗清澈的茶水,那茶碗,此刻在他们眼中,仿佛比官府的毒酒,还要可怕。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迷信。张伟这套说辞,又是“异人”,又是“异草”,听起来玄之又玄,充满了神秘色彩。尤其是,张伟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更让他们心里发毛。
“怎么?几位不敢喝?”张伟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莫非是心中有鬼,自知今日此来,所言非实?”
“谁……谁心中有鬼!”陈麻子色厉内荏地叫道,但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张伟似乎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从袖中,慢悠悠地,抽出了一张早就写好了字的纸,放在桌上。
“罢了罢了,我看几位,也是面有难色。”他用一种“宽宏大量”的语气说道,“这样吧,张某,也退一步。这是一份‘澄清文书’,上面写明了,所谓‘秘方’一事,纯属一场误会。大家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字,画个押,就证明了各位的清白与坦荡。如此一来,这茶,不喝也罢。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这张所谓的“澄清文书”,其实,就是一份变相的、承认自己是来无理取闹的“认罪书”!
陈麻子的脑门上,汗如雨下。他看着那碗“毒茶”,又看了看那张“罪状书”,陷入了天人交战。
“他娘的,老子不玩了!”一个地痞终于扛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啪”地一声,把茶碗摔在地上,站起来就想往外冲。
“站住!”
一直杵在门口的王大牛,如同一尊门神,一步跨出,将门口堵得死死的。他将那根劈柴用的斧子,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俺家先生的茶,是你们想喝就喝,想走就走的?不把事情说清楚,今天,谁也别想从这个门里,走出去!”
心理的威慑,加上武力的恐吓,如同一把大锤,彻底击溃了陈麻子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一咬牙,一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过桌上的那张纸和印泥,胡乱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重重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算……算你狠!张伟!”他兀自嘴硬道。
“很好。”张伟收起那份文书,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王大牛,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送客。”
陈麻子一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格物坊。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场危机,兵不血刃地化解。
王大牛看着张伟,眼神里,已经全是崇拜。“先生,那‘吐真根’,真……真有那么神?”
张伟端起陈麻子没喝的那碗茶,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起来:“世上哪有什么吐真根,不过是寻常的茶水罢了。对付恶人,有时候,攻心,远比动武,要有效得多。”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签了字的“澄清文书”折好,收入怀中。这,将是他在这座城市里,第一份保护自己的“投名状”。
他转过身,对王大牛说:“大哥,把院子收拾干净。然后,去备车。咱们,也该去拜会拜会,那位真正的‘大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