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在办公室里,看似在批改作业,实则耳朵竖得跟雷达似的,心神不宁地捕捉着门外走廊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面前的作文本上,红笔批注写得龙飞凤舞,仔细一看,竟有几句写的是:“此处若能像杨老师化解矛盾那般,运用迂回策略,当更显智慧……” 吓得他赶紧划掉,重新写上“此处应详写心理活动”。
张老师在一旁看得分明,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吐掉瓜子皮,幽幽地说:“别瞅了,老林,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咋的,怕你的宝贝徒弟被那两个小狼崽子给生吞了?”
林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我这是关心同事!万一动起手来,杨帆那小身板拉得住吗?”
“拉架?”张老师嗤笑一声,“我看杨老师那架势,不像去拉架的,倒像是去……嗯,布道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我看那丫头,心里有谱。”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杨帆走了进来。
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假装忙碌的目光(包括林远和张老师的)都“唰”地一下聚焦在她身上。
没有预想中的垂头丧气,也没有哭哭啼啼,更没有“林老师救命”的慌乱。杨帆的脸上带着一种运动后的红晕,眼神明亮,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的笑意。她走路的姿势,都比平时多了几分轻快和……笃定。
这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处理失败的样子。
林远心里的大石头“哐当”一声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好奇。张老师也停止了嗑瓜子,小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杨老师,情况……怎么样?”陈雪忍不住第一个开口,语气关切。
杨帆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下东西,转过身,面对着几位“前辈”,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叙述整个处理过程。
她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实地讲述了如何用“散步”打破僵局,如何用“自曝糗事”引发共情,如何先肯定双方价值,再引导他们看到彼此不可或缺,最后用那个神来之笔的“单挑”实践,让他们自己体会到“离了对方玩不转”的尴尬。
她讲得很细致,包括孙浩和赵铭两人神态、语言的微妙变化。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杨帆清亮的声音在回荡。
张老师听得嘴巴微张,忘了合上,手里的瓜子袋倾斜了,几颗瓜子窸窸窣窣地掉在地上他都浑然不觉。
陈雪则是满脸的惊讶和赞赏,不时微微点头。
林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听得极其专注。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眼神里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赞赏和巨大欣慰的复杂情绪。
当杨帆讲到孙浩和赵铭最后那两句别扭的关于传球和卡位的交流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没正式道歉,但我觉得,他们心里那道坎,算是迈过去一半了。后续我再盯着点训练,应该问题不大。”
叙述完毕。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啪!啪!啪!”
林远第一个鼓起掌来。不是那种热烈的、夸张的掌声,而是缓慢、有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赞许。
紧接着,陈雪也笑着用力鼓掌。
连张老师都下意识地跟着拍了几下手,然后才反应过来,咂咂嘴,嘀咕道:“嘿……还真让她给盘活了?”
杨帆被这掌声弄得有些脸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林老师,陈老师,你们别……我就是按自己的想法试试,也不知道对不对……”
林远停止了鼓掌,站起身,走到杨帆面前。他的目光不再是老师看学生、前辈看后辈的那种居高临下,而是带着一种平等的、发自内心的欣赏。
“杨帆,”他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你做得……”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不是‘对’,是‘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杨帆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光芒。她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直接和高度的肯定。
“我……我其实就是学了您的一点皮毛……”她下意识地谦虚。
“不!”林远果断地打断她,语气认真,“你这不是学我的皮毛!你这里面,有我的影子,比如‘看见’学生的闪光点,比如‘引导’而非灌输。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帆:“你没有用我的‘积分制’,没有用我那种有时候可能带点‘强制’色彩的沟通方式。你用了你自己的方式——‘共情’、‘陪伴’、‘创造情境’!你把他们拉到操场上,让他们在实战中自己领悟!这比我单纯靠嘴去说‘你们要合作’,效果要好上一万倍!”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发现了一块绝世璞玉:“你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杨帆式’的沟通法和问题解决路径!这才是最宝贵的!教育从来就不是流水线,不是模仿秀!每个老师,都应该也必须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魅力!”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进了杨帆的心里。她一直以来的模仿、学习、小心翼翼的尝试,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得到了最权威的“认证”。那种被理解、被看见、被鼓励形成自我风格的肯定,让她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林老师……我……”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远看着她眼眶泛红的样子,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老父亲(呸!是前辈!)般的欣慰。他拍了拍杨帆的肩膀,语气变得轻松而充满鼓励:
“记住这种感觉,杨帆。保持你的温柔,保持你的耐心,保持你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智慧。你的这种风格,在某些情境下,可能比我那种‘猛药’更管用,更能触及心灵。”
他环顾了一下办公室,目光扫过陈雪和张老师,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以后,谁再说咱们杨老师只是个会听话的年轻教师,我第一个不答应!咱们杨老师,现在是有了独门秘籍的,‘温柔派’教育高手了!”
“哈哈哈!”陈雪忍不住笑出声。
张老师也咧开嘴笑了,难得地没有泼冷水,反而冲着杨帆竖了个大拇指:“丫头,可以!有两下子!”
杨帆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林远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看着同事们真诚的笑容,感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所有的紧张、忐忑都化为了巨大的信心和力量。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抹了一下眼角,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坚定的笑容:
“嗯!林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林远羽翼下的“小迷妹”,她真正地、踏出了成为独立教育者的、坚实而漂亮的第一步。
而林远,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年轻人绽放出独属于她的光彩,心里的那种满足感和欣慰感,简直比他自己的论文发表、公开课成功还要强烈百倍。
薪火相传,不就是这样吗?
看着那簇自己点燃的小火苗,终于蹿升起来,燃烧出它自己的、独特的、温暖的火焰。
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