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帆岛,鲸骨小院。海风带着湿咸气息吹过庭院,绿荫依旧浓密,蝉鸣聒噪。
距离沉鲸滩那头腐烂如山的负山神龟尸骸被发现,已过去三日。
廊檐下,秦红药斜倚着廊柱,一袭红衣衬得她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只是眉宇间那抹惯常的讥诮与不耐更盛。她指尖把玩着一枚通体赤红、形如蛇信的细长飞针,针尖寒芒吞吐,目光却如淬了毒的刀子,冷冷扫过院中三人。
楼当风依旧是一身锦袍不见狼狈,只是眉宇间难掩疲惫,手中折扇无意识地轻叩掌心,目光沉凝地望着西南沉鲸滩的方向。
孟昶心是最悠闲的一个。
她坐在石桌旁,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步摇折出冰晶细碎的冷光,水蓝宫装纤尘不染,仿佛这三日的惊心动魄与她毫无关系。
她旁边,坐着那位自称吕环、身着白衣的女子。
吕环低眉垂目,面容苍白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暮气,沉默得如同庭院里的一道影子。
“三天了!”
离他们三个脱困回到小院已经过去了三天。
秦红药有些恼怒,出去四个人,回来两个,还带着个不知道哪个年月的老棺材瓤子。
什么后土宗,听都没听过,指不定是什么山精妖魅披了张人皮,还害得她妹子不知去向。
秦红药本来看这全须全尾的三个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一见孟昶心还在那慢悠悠地剥葡萄,心里的恼怒便叫她忍不住要喷出火来。
“孟大仙子,”秦红药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淬了蜜的讥诮,“您这弱女子在方壶那鬼地方都能全身而退,还顺带捡回来一位什么后土宗的遗珠姐姐,本事可真不小。怎么?如今沈丫头和李神棍两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您嘴里就成了吉人自有天相?合着他们俩的命,还没您这新认的姐姐要紧?”
秦红药眼神像刮骨刀一样掠过楼当风和孟昶心,落到吕环身上。
她对孟昶心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也深知这女人野心之盛。
若非是这吕环有利用价值,这姓孟的怎么会舍得下她家璃丫头!
秦红药心中恼恨不已,倒不只是对他们三个,还有对自己。
一起历经种种,虽说开头是她算计来的,但沈璃这丫头也确实合她胃口,倒也真在有所图谋之上建起了些生死之交的情义。倘若她没受伤,至少现在还能和沈丫头同进同退。
秦红药心中悔恨交杂,面上自热也就没什么好气,她指尖一弹,一枚赤红丹药滴溜溜飞向孟昶心。
“刚炼的赤阳丹,固本培元的好东西。孟仙子奔波劳碌,可得好好补补,免得回头见到凝玉那老虔婆,说我秦红药怠慢了贵客!”
丹药去势迅疾,带着破空之声,直打孟昶心面门!
孟昶心刚剥好一颗葡萄,看也不看袭来的丹药,只随意地一抬手,指尖一缕水元如灵蛇出洞般,将那枚赤红丹药裹住,悬停在她面前尺许。
“红药姐姐的火气,还是这么大。”
孟昶心漫不经心地一笑,眼波流转,扫过那枚兀自滴溜溜旋转的赤阳丹。
“赤阳丹性烈,易引心火。姐姐重伤初愈,还是少动肝火,留着这丹自己固本更好。”
她指尖微动,那缕水元裹着丹药,又轻飘飘地送回了秦红药面前,仿佛只是物归原主。
秦红药冷哼一声,劈手抓回丹药,眼神更冷:“少跟老娘打马虎眼!玄水宫在北境一手遮天,就真没点寻人的法子?还是说……”
这事本来就在这姓孟的算计之内?
孟昶心对秦红药言语之中的试探恍若未闻。
她将剥好的葡萄送入口中,慢悠悠地咽下,这才抬起那对清澈如泉的明眸,脸上是无辜又无奈的笑容。
“红药姐姐莫急嘛。方壶仙山悬于弱水之上,自成天地,气机隔绝。便是清如姐姐还活着,也难以窥探其中究竟。至于吕姐姐……”
孟昶心的眼波扫过吕环,仿佛很是怜惜一般:“她被困方壶地脉不知年月,元气大伤,此刻能安然站在这里已是万幸,哪还有余力施展神通?”
她话锋一转,话里带了些不明显的安抚:“再说了,云铮师姐不是快回来了么?葬剑海剑遁无双,破空穿云如履平地。有她出面,再请动凌师叔,别说方壶了,就是蓬莱丘,也瞬息可至。且由葬剑海出面探查仙山异变,名正言顺,也省得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贸然闯入,再陷险地。红药姐姐,您说是不是?”
葬剑海弟子:嗯?他们怎么不记得自家遁法那么快?
还有小门小户……他们目光隐晦地看了眼孟昶心。
这话由这位玄水宫人默认的少宫主来说,是不是太荒诞了?
“呵!”秦红药冷笑一声,手中把玩的飞针针尖调转猛地指向孟昶心。
“等云铮?等葬剑海?孟昶心,收起你那套弯弯绕绕!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沈璃那丫头身上牵扯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她要是折在方壶,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等得起,老娘等不起!楼三,你拦不拦?不拦老娘现在就去码头抢灵舟!”
拦的话,她就打楼三一顿再去抢。
秦红药说着,红衣一振,当真就要往外遁去。
“秦仙子且慢!”楼当风身形微动,合拢的折扇点在秦红药肩头,恰恰止住了秦红药的遁法。
“李兄和沈姑娘吉人天相,又有诸多护身之宝,绝非短命之相。此刻方壶情况不明,贸然闯入,非但于事无补,反可能陷自身于险地,甚至打草惊蛇,危及李兄与沈姑娘性命。稍安勿躁,从长计议方为上策。”
“从长计议?再议下去黄花菜都凉了!”秦红药柳眉倒竖,正要发作。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
一直沉默得如同背景的吕环,忽地抬起了头。
那对琥珀色的双瞳望向西南方——并非万帆岛码头方向,而是更遥远的、被雾笼锁的海天相接之处。
“他们……”吕环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带着久不开口的滞涩,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在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