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姑娘既知沈璃二人身在瀛洲,想必对彼处情形亦有感应?可否详述?”
孟昶心微微眯眼,这次倒是没出声岔开话题。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吕环身上。
吕环低垂着眼睑,身上的麻衣因风而动,光透过巨大的鲸骨投在她脸上,如同一片连绵峰峦。
也许只是一瞬间。
“死气侵蚀……地脉震荡……”
凌渊听完,望着吕环的目光之中多了些探究。
要知道万帆岛所在濒临西海岸,离瀛洲不知有几十万里,能在距离这么远的地方感应到人,甚至还能察觉到那里的动静……
这吕环的身份,确实值得考量。
秦红药脸色剧变,顾不得其他,“那还等什么!半炷香?老娘一息都等不了!现在上船,立刻去瀛洲!”
“秦仙子!”楼当风伸手欲拦。
“让她去。”
开口的是凌渊。
他自落地后,目光大多落在吕环身上。
此刻,他看向秦红药,微微颔首:“救人之事,的确刻不容缓。云铮,依秦仙子所言。”
“是,师尊。”
秦红药转身,裙尾翻出一朵红浪,没等楼当风再废话,人已是上了葬剑海的灵舟。
楼当风轻叹一声,扇柄敲了敲掌心,叫来心腹吩咐了几句,也便化一道青光登云入舟。
孟昶心看着一红一青两道遁光,哼笑了一声,难得没缠着云铮“叙旧”,却是转头问吕环:
“吕姐姐,可要一同前去?”
这话的意思是她要跟着去瀛洲了。
吕环面上无波,琥珀色的瞳湖之中,地上草石化为含笑的美人面。
吕环淡淡道:“我若一同前去,你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孟昶心眼神微闪,笑了两声。
“吕姐姐可真是个妙人,可要等昶心回来,昶心还有好些事要向姐姐你讨教呢~”
吕环没应声,行至院内老榕树下,盘膝而坐。
孟昶心丝毫不见得了冷脸的不高兴,反倒是兴致勃勃地与凌渊、云铮见了一礼,步摇之上冰晶微晃,眨眼人便不见了。
“凌……凌真人!”
一个带着怯意与激动的声音响起。
只见芸娘抱着小雀儿,从廊下快步走出。小雀儿似乎被空中巨舟的威势吓到,小脸埋在娘亲颈窝里。
芸娘走到凌渊近前,便要抱着孩子屈膝下拜,膝下却如有风相托,芸娘曾也是修士,自然明白是凌渊不让跪他,便一屈膝,轻柔地拍了拍小雀儿的肩膀。
“快,同凌真人道谢。”
小雀儿似乎还是有些怕凌渊,她偷偷瞄了凌渊一眼,才小声道:“谢谢、谢谢凌真人!”
说完便又把头埋回芸娘颈窝装鹌鹑。
凌渊目光落在小雀儿身上,惯常凛然的眼神里多添了一丝柔意。
“不必。此女根骨清奇,劫波渡尽,后福绵长。好生照看。”
芸娘听得凌渊如此说,眼圈一红,连连点头:“谢真人!谢真人吉言!”
小雀儿从芸娘颈窝里悄悄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偷看着凌渊。
凌渊拍了拍小雀儿的发顶,小鹌鹑便又缩回娘亲怀里了。
“师尊,事不宜迟,这便出发?”云铮请示道。
凌渊的目光最后扫过榕下打坐的吕环,颔首。
“走。”
……
瀛洲山腹,寒潭石窟。
咔嚓!
那一声自白骨岛上传来的骨裂声,如同投入紧绷弓弦的最后一根羽毛,几乎瞬间绷断了沈璃与李梦欢脑中最后一根名为“侥幸”的弦。
只见骨岛基座靠近冰棱根部的位置,几根粗壮、色泽暗沉如同黑铁的腿骨,此刻竟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
那裂痕之中,缓缓渗出粘稠、暗红、如同血浆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入下方深黑的潭水中,发出“嗒、嗒”的轻响,瞬间便被冒起的浑浊气泡吞噬。
沈璃传音道:“这液体,有些像方壶那些石人流的血泪!”
李梦欢回道:“不是像,是同一种东西……咦?不对,这里的血没有石人的怨气重,但里头蕴含的死气快要冲破天了!”
沈璃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连问道:“阴阳失衡,这洞穴,还有那寒狱引……”
岂不是会瞬间坍塌?!
沈璃的传音被接踵而至的气泡爆裂声打断。
她与李梦欢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红的凝重。
李梦欢传音道:“不能再拖了,这几滴血就跟油锅里滴水一样,这潭要沸起来了!咱们得赶紧走。”
沈璃心中也是着急,但出不出去,却不是她能做主的。
她是摸到了五行之道的门,却还只算是个门外汉,入道的时间摆在那里,她再怎么勤耕不辍,却也不能连跨几个大境界逞这个威风。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李梦欢,不论他是受人所托还是另有图谋,从瀛洲出去,他们两个就真是过了命的交情了!
李梦欢此刻也不敢马虎。
他身上的宝葫芦里确实有保命的好东西,但宝贝再多都怕人用,千里神行符不知道能不能带他们两个冲出瀛洲,要是他俩传散了,那可就完蛋了!
不说沈璃身上牵扯之多,单论他自己,也是舍不得那颗喂出去的紫极金丹。
他再施瞳术,只见以白骨岛为中心,大片大片浑浊且带着暗红血丝的气泡疯狂涌出、破裂!
一丝丝死气被这潭水释放出来,宛如万鬼奔腾而出,阴风呼嚎不绝于耳。
潭面剧烈地鼓荡起来,墨色浪头打在骨岛和岩岸上,在石窟之中激起沉闷的回音。
冰棱顶端那繁复的符印,仿若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幽光微乍,转瞬便黯淡失色。其散发出的寒气变得狂暴而紊乱,就如同无数条失控的冰蛇,疯狂地扭动、抽打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映在潭面上的幽蓝光影扭曲变形,浪再翻起,如同群魔乘夜乱舞。
阴鸷,死寂,怨毒……
无数负面气息随着此地气机乍变俶然爆发,像骤然而出的惊天风雷,劈头盖脸地砸向石窟中的两人!
沈璃只觉识海剧震,右腿之中髓珠爆发出凶戾的红光,竟然是残留的螭煞借这些负面气息苟延残喘,一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自心中贲发。
沈璃强自忍住,调动体内那“四不象”的水元奋力压制,眸中金红交错,眼角嘴角竟都流出一道血痕。她怀中的锁灵蕴玉瓶也微微震颤起来,里面那株小草似乎也被这恐怖的气息惊动,传递出强烈的恐惧与躁动。
李梦欢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如纸。他先前动用秘术,虽说因他功法特异恢复了大半,但那秘术的损伤可并不只是身体上,神识本就如同虚鼓的水球。此刻被此地气机一压,这水球虽未立时炸开,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李梦欢咬了咬牙,从葫芦之中摸出一道红符贴在自己眉心,一道朱紫色光罩撑开,却见那些负面气息如同老鼠见了猫,竟分毫不敢再靠近半步。
沈璃也因此压力骤减,她略平复了呼吸,看向李梦欢,却见他双目紧闭,额头之上汗珠不断滚落进了衣领。
沈璃不敢耽搁,立即盘坐调息。
生生死死,阴阴阳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她心神沉浸内视之中,竟忽生出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既然死生能相互转化,那这些死气,必然能够被炼化。
想到此处,沈璃并不迟疑,竟是调动髓珠,硬生生抽了一丝朱紫光罩外的死气进入经脉。
那死气在她经脉之中发出凄厉的尖嚎,发疯似的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沈璃的七窍瞬间流出一丝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