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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四年,乙酉,孟秋。

黄浦江的浊流裹挟着八年血泪,依旧东去,拍打着花岗岩堤岸。外滩万国建筑群的轮廓依旧,只是其上飘扬了八年的膏药旗与米字旗,颓然降下。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在猎猎江风中重新升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悲怆与几分茫然的希冀。

“号外!号外!日本天皇发布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

“抗战胜利了!上海光复了!”

报童嘶哑而狂喜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这座饱受蹂躏的城市!压抑了八年的狂潮终于决堤!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喜极而泣的嚎啕声,如同汹涌的海啸,席卷了大街小巷!人们涌上街头,挥舞着简陋的旗帜,拥抱素不相识的同胞,泪水混合着汗水与尘土,肆意流淌。

胜利的号角响彻云霄,却吹不散十六铺码头栈桥上凝固的血色,更填不满胜利者心中那巨大的、被掏空般的窟窿。

虹桥公墓,新冢寂寥。

远离市区的喧嚣,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掠过一排排沉默的墓碑。一座新立的青石碑前,没有繁复的雕饰,只刻着朴拙遒劲的五个字——“义仆老耿之墓”。碑前,放着一杯烈酒,一包“老刀牌”香烟,还有一枚擦拭得锃亮、边缘磨损得温润的翡翠扳指。

顾砚舟一身素黑长衫,凭风而立。他面容清癯,较几年前愈发深刻冷峻,眉宇间那道刻骨的冰封并未因大仇得报而消融,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近乎荒芜的疲惫。左肩那道贯穿旧伤,在阴雨天依旧隐隐作痛,如同提醒着那段血色过往。他手中并无香烛,只捻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青烟袅袅,在寂寥的风中迅速消散。

胜利的喧嚣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模糊得如同隔世之音。眼前,只有这方冰冷的石碑,和碑下沉睡的、如同父亲般的忠魂。

“耿叔,”顾砚舟的声音低沉,带着风沙磨砺过的粗粝,穿透公墓的寂静,“血债……清了。徐世昌那条老狗,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他缓缓蹲下身,将那杯烈酒倾洒在墓碑前的土地上。清冽的酒液渗入泥土,留下深色的印记。

“奉天的家……回不去了。这上海滩……也不是家。”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墓碑冰冷的棱角,眼神投向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那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空虚与苍凉,“仇报了,可这心里头……怎么比当年在火海里逃出来……还要空,还要冷?”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墓碑沉默,唯有那枚扳指在微弱的秋阳下,泛着温润而孤寂的光泽。复仇的快意如同朝露,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失去至亲、手染鲜血后的巨大疲惫与无处归依的苍茫。他完成了使命,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只剩下一具在胜利喧嚣中格格不入的、沾满血与火尘埃的空壳。

提篮桥监狱,高墙森森。

胜利的狂欢似乎被这厚重的石墙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霉味和绝望的气息。探视室内,冰冷的铁栅栏如同天堑,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沈书瑶坐在栅栏外一张冰冷的木凳上。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阴丹士林蓝布旗袍,乌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沉静如水,眉宇间那份曾属于名门闺秀的温婉早已被风霜洗练成一种坚韧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悲悯。

铁栅栏后,沈万山穿着灰扑扑的囚服,蹒跚而出。不过数月光景,那个曾经在上海滩金融界呼风唤雨、圆滑世故的巨擘,已被彻底打落尘埃。他头发花白凌乱,面皮松弛浮肿,眼袋深重,昔日锐利的眼神只剩下浑浊与呆滞,佝偻着背脊,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看到栅栏外的沈书瑶,他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父女相对,隔着冰冷的铁栏,空气凝滞如铅。

沈书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父亲身上刺目的囚服编号,扫过他枯槁的面容和颤抖的双手。没有愤怒,没有指责,也没有眼泪。那夜书房决裂的冰冷话语,父亲狰狞的面孔,早已被时间冲刷成一种近乎麻木的遥远记忆。此刻看着他,心中竟翻不起太大波澜,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苍凉。

“……书瑶?”沈万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卑微试探。

沈书瑶微微颔首,将一个装着几件干净换洗衣物和少许食物的布包,从栅栏下的缝隙缓缓推了进去。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里面……还好吗?”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关切,也听不出怨恨,如同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万山浑浊的眼中瞬间涌上浑浊的泪水。他佝偻着背,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那个布包,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书瑶……爹……爹对不起你……”他语无伦次,老泪纵横,“爹糊涂……爹该死……可爹都是为了这个家啊……没有徐世昌,没有日本人……沈家早就……”

“家?”沈书瑶轻轻打断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沈家已经没有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沈万山心上。

“银行被查封,房产被冻结,所有与徐世昌勾结走私、资敌牟利的产业,悉数充公抵罪。”她平静地陈述着,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沈家……完了。”

沈万山如遭雷击,抓着布包的手猛地一松,布包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身体晃了晃,颓然跌坐回冰冷的铁椅,眼神彻底涣散,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声响。支撑他走到今日的最后一点妄念——那富贵的泡影——被女儿亲手戳破,彻底化为齑粉。

沈书瑶静静地看着父亲瞬间崩塌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堤。眼前这个人,是她的生身之父,也曾是她的天。可正是这个人,为了保住那沾满血污的富贵,一步步滑向深渊,最终将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恨吗?早已被巨大的失望与时间磨平。爱吗?那点微薄的亲情,也在一次次背叛与抉择中消磨殆尽。

她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最后看了一眼栅栏后那个失魂落魄、形如枯槁的老人。

“法庭会给你公正的判决。”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疏离,“保重身体。”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探视室。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渐渐消失在幽深的走廊尽头。

身后,只留下沈万山压抑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在冰冷的铁窗内回荡。

汇通洋行旧址。昔日的门庭若市早已被查封的封条和厚厚的灰尘取代。顾砚舟变卖所有能变卖的资产——那些在孤岛时期积累的、带着血与火烙印的财富——用以支付老耿隆重的丧仪,打点抚恤那些在最终行动中伤亡的帮手,以及……还清所有该还的、不该还的人情债。

他立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央,脚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半旧的藤编行李箱。窗外,胜利的喧嚣隐约可闻,阳光透过积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这里曾是他复仇的起点,是无数个不眠之夜运筹帷幄的巢穴。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复仇的棋局已终,空余满室寂寥。

他最后环视这熟悉又陌生的空间,目光扫过那张曾摆满复仇计划的红木书桌,扫过壁炉前他曾焚烧证据的角落,扫过老耿曾如影子般侍立的位置……冰封的眼底,泛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波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淹没。

他提起藤箱,转身,墨色长衫的下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所有过往。

南市,一片被战火反复蹂躏过的废墟。

断壁残垣在秋日的斜阳下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烧焦的房梁如同巨兽的枯骨,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焦土、石灰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远处,胜利的欢呼声渺茫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在这片巨大的、沉默的伤痕中央,一座简陋却异常整洁的棚屋顽强地矗立着。棚屋前,用烧焦的木料和残砖围起一小片空地。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围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年轻女子,听她轻柔地讲述着什么。女子乌发松松绾着,几缕碎发被风吹拂在额角,阳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被苦难淬炼过的、坚韧而柔和的光芒。

是沈书瑶。

她手中拿着一截烧焦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断墙上,画着简单的图案,耐心地教孩子们识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废墟之上:

“……山,石,水,火……”

“……这是家。家……就是遮风挡雨的地方……”

孩子们睁着懵懂而渴望的大眼睛,跟着她一字一句地念。废墟之上,稚嫩的读书声如同微弱的星火,倔强地燃烧在巨大的荒芜之中。

顾砚舟的身影出现在废墟边缘。他提着藤箱,墨色长衫在秋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走近,只是隔着那片断壁残垣,隔着那片稚嫩的读书声,静静地望着空地中央那个纤细而坚韧的身影。

看着她被风拂起的碎发,看着她沾着粉笔灰却异常认真的侧脸,看着她俯身为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擦拭脸颊时,眼中流露出的温柔与悲悯……看着这片在废墟上顽强生长出的、名为“圣光”孤儿院的新芽。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焦黑的土地上,如同废墟中一株宁折不弯的劲草。

顾砚舟静静地站着,看了很久很久。冰封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沉的怜惜,有难以言喻的敬意,有刻骨的痛楚,更有那横亘在两人之间、如同天堑般的血海深仇与家族崩塌的巨大伤痕。

爱意仍在,如同废墟下未熄的余烬。可那余烬之上,覆盖着太厚太厚的灰烬与冰冷的断壁。

他最终没有上前。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废墟中的剪影,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心底最深处。然后,他提起藤箱,转过身,墨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废墟外渐渐浓郁的暮色之中。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形单影只,恰似那黄铜暖手捂上錾刻的——

一叶孤舟,终于驶离了血色的港湾,驶向那暮霭沉沉、归期未定的远方。而岸上,那倔强的星火,将在废墟中继续燃烧,照亮一方小小的、等待重建的天空。山河待重整,前路各飘零。

民国三十四年,乙酉,深秋。

黄浦江的浊水裹挟着八载血泪与胜利的浮沫,呜咽东流。外滩的汽笛声比往日更显悠长凄清,穿透湿冷的晨雾,撞在花岗岩堤岸上,碎成一片空茫的回响。

十六铺码头,晨雨初歇。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江面雾气氤氲,将泊岸的巨轮与对岸模糊的楼影晕染成一片水墨洇开的混沌。湿冷的江风卷着腥气,抽打着行人单薄的衣衫,也卷起地面上零星的彩带与鞭炮碎屑——那是昨日胜利狂欢遗留的、迅速褪色的点缀。

一艘悬挂米字旗的“维多利亚号”远洋客轮,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泊在湿漉漉的栈桥旁。粗大的烟囱冒着灰白的烟,粗犷的汽笛再次长鸣,催促着离人。

栈桥尽头,远离喧嚣送别人群的一隅。细雨又无声地飘了起来,细密如针,沾湿了青石板,也沾湿了凭栏而立的两人衣襟。

顾砚舟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薄呢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清癯峭拔。他手中提着一只半旧的棕色皮箱,目光投向雾气迷蒙的江心,侧脸线条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冷硬,如同刀削斧凿。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映着浑浊奔流的江水,翻涌着比这秋雨更深沉、更难以化开的苍茫。复仇的烈焰早已熄灭,留下的是焚尽一切后的灰烬与疲惫。上海,这座交织着血仇、算计与短暂温情的孤岛,于他,已是伤心绝地。

沈书瑶撑着一柄素雅的油纸伞,立在他身侧一步之遥。伞面大半倾向他那边,细雨无声地打湿了她深蓝色阴丹士林旗袍的肩头。她未施脂粉,乌发松松绾在脑后,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紧握着伞柄的、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着内心翻涌的惊涛。她的目光,并未随他望向江心,而是静静地、深深地落在他的侧脸上,仿佛要将这最后的轮廓刻入骨髓。

长久的沉默。只有细雨沙沙,江水呜咽,汽笛的余音在湿冷的空气中震颤。

离别的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重若千钧,却寻不到一丝缝隙倾吐。奉天的血色、孤岛的硝烟、栈桥的烈火、老耿的牺牲、沈家的倾覆……无数染血的画面横亘其间,如同冰冷的铁幕,将两人隔开。爱意仍在心底深处无声灼烧,可那灰烬之上覆盖的伤痕太深、太厚,深到足以吞噬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梦。

顾砚舟缓缓转过身。细雨沾湿了他浓密的眉睫,更添几分寒凉。他的目光,终于沉沉地落在沈书瑶脸上。那目光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刻骨的疲惫、无言的痛楚、深沉的怜惜,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诀别。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未提箱子的手,探入大衣内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

是那只黄铜錾花的暖手捂残片。

岁月的侵蚀与战火的洗礼,已让原本精致的錾刻模糊不清,边缘扭曲变形,铜壳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与暗沉的氧化斑驳。唯有那叶行于微澜之上的孤舟轮廓,在湿冷的空气中,依旧倔强地显现着。

顾砚舟的指腹极其珍重地摩挲了一下那模糊的孤舟纹路,指尖传来冰冷的、粗糙的触感。奉天梅园,覆雪的太湖石旁,少年赠物,少女惊鸿一瞥……九载光阴,血海翻腾,这微小的信物,竟成了贯穿始终、唯一未被彻底焚毁的旧日余温。

他拉起沈书瑶那只未撑伞的、冰凉的手。

沈书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顾砚舟将那块冰冷、沉重、承载了太多血色记忆与懵懂情愫的铜片,轻轻放入她微凉的掌心。他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完成一个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留个念想。”

四个字,低沉嘶哑,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石面,混着黄浦江的湿冷气息,清晰地送入沈书瑶耳中。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弦之上。

沈书瑶的指尖猛地蜷缩,紧紧攥住了那冰冷而粗糙的铜片。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灭顶般的悲怆!她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被岁月和战火摧残得面目全非的旧物,看着那叶依旧倔强的孤舟……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强装的堤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无声地滑落脸颊,滴落在冰冷的铜片上,晕开深色的、绝望的水痕。

她没有抬头,没有言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更紧、更紧地攥着那枚残片,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成为连接过往与虚无的唯一凭证。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撑着伞的手,颤抖着探入自己贴身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用素白杭绸细心缝制的、不过寸许见方的锦囊。锦囊带着她的体温。

她将锦囊取出,塞入顾砚舟那只刚刚松开她、尚带着暖手捂冰冷余温的手中。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泪水的湿意,动作却异常坚定。

“保重……砚舟。”

她的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泣血的颤抖,呼唤着他失而复得、却又即将永远失去的本名。

顾砚舟的手猛地一颤!锦囊入手微温,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茉莉气息,在这湿冷的离别码头,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残酷。他紧紧攥住那小小的锦囊,布料下清晰的轮廓硌着掌心——是一张折叠好的小照,还有一缕……用红绳仔细系好的、乌黑柔韧的发丝。

青丝如情丝,缠绕着生离死别的重量。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作一股滚烫的洪流直冲眼底!冰封的堤坝在这一刻剧烈地摇撼着!他想说什么,想再看她一眼,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然而,身后那艘巨轮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再次发出震耳欲聋、撕裂长空的汽笛长鸣!

最后的离歌,凄厉而决绝。

顾砚舟猛地闭上眼,将翻涌到眼眶边缘的滚烫狠狠逼回!下颌绷出冷硬如铁的线条。他不再犹豫,不再回头,提着皮箱,转身,迈步,汇入涌向舷梯的人流。墨色大衣的下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在细雨中迅速远去、模糊。

沈书瑶依旧撑着伞,立在原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她死死攥着掌心的暖手捂残片,冰冷的铜棱深深陷入皮肉。目光穿透迷蒙的雨雾和攒动的人头,死死追随着那道融入灰色人流、愈发模糊的墨色背影。

他踏上了舷梯。

他消失在那巨大的、如同怪兽之口的舱门后。

沈书瑶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空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知觉。

呜——!

汽笛最后一声长鸣,撕碎了离别的空气。

沉重的铁锚被缓缓绞起,巨大的螺旋桨搅动着浑浊的江水,发出沉闷的轰鸣。“维多利亚号”庞大的身躯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巨兽,缓缓地、无可挽回地离开了湿冷的码头。

顾砚舟的身影出现在高高的甲板栏杆旁。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大衣肩头,他凭栏而立,身姿依旧笔挺,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他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投向岸边,投向那柄素雅的油纸伞下,那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纤细身影。

江水东流,轮船破浪前行。岸上的楼宇、送行的人群、那柄小小的油纸伞……一切都在视野中飞速地后退、缩小、模糊,最终化为雨雾中一片混沌的灰影。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紧握的掌心。那只素白的锦囊已被雨水和掌心的汗水微微浸湿。他解开系绳,里面是一张沈书瑶学生时代的小照,照片上的少女眉眼温婉,笑容清澈,不染尘埃。照片下,静静地躺着一缕用红绳仔细系好的乌黑发丝,如同最深沉、最无言的牵绊。

指尖抚过那微凉的发丝,再抚过照片上少女明媚的笑靥……巨大的悲怆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攥紧锦囊,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之上。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温暖与痛楚,一同按入那冰封荒芜的心底最深处。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早已空无一物的岸边方向。细雨打在他冷峻的脸上,混合着无人能见的湿意滑落。眼神苍茫如这无垠的江天,望不见归途,也寻不到彼岸。

码头岸边,人群渐散。

那柄素雅的油纸伞,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原地。

沈书瑶望着那艘巨大的客轮在江心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水天相接、雨雾迷蒙的尽头。手中紧攥的暖手捂残片,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刺破她的掌心。

泪,早已流干。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用力抹去脸上残留的雨水与泪痕。动作近乎粗粝,白皙的脸颊留下浅浅的红印。那双被泪水彻底洗涤过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寒星,里面所有的脆弱、眷恋与不舍,都被这无情的离别彻底焚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直面废墟的沉静与决绝。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空茫的江天,那里再无孤帆。

然后,她转过身。

油纸伞在她手中转动,伞面上的雨水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她不再停留,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这弥漫着离愁别绪与湿冷腥气的码头。

高跟鞋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穿过渐渐散去的人潮,穿过飘扬的胜利旗帜与尚未清理的鞭炮碎屑。她的背影在细雨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韧力量。

她没有回头。

她的方向,是南市那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废墟,是那方在焦土之上顽强点燃的星火——“圣光”孤儿院。

细雨如丝,将胜利后的上海滩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灰白之中。街道两旁,胜利的标语鲜艳刺目,断壁残垣间,新的砖瓦正被艰难垒起。一个穿着阴丹士林蓝布旗袍、短发齐耳的女子——林曼丽——匆匆穿过人群,追上了沈书瑶的脚步,无声地与她并肩而行,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沈书瑶微微颔首,并未接手帕,只是脚步未停。

两个纤细的身影,在弥漫着硝烟余烬、胜利喧嚣与重建希望的城市画卷中,渐行渐远,最终融入那片承载着无尽伤痛、却也孕育着微茫新生的废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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