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偏殿里,炭火燃得正旺,映得棋盘上的黑白子都泛着温润的光。宜修捏着一枚白棋悬在半空,闻言指尖微顿,随即落子在棋盘一角,将苏郁的黑子逼得退无可退。
“听闻甄远道一家被发配宁古塔了。”宜修漫不经心地说道。
“嗯,昨日收到了家书,哥哥说是鄂敏上奏,说浣碧是出身甄府,虽是丫鬟,但她犯错是甄远道管教不利,要皇上严惩。皇上最近正因为那双胎的事耿耿于怀呢,这不就顺坡下驴了嘛。”苏郁皱着眉头,一直死死盯着棋盘,想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宜修指尖的白棋落在棋盘上,恰好困死苏郁黑子的最后一环。她望着苏郁皱起的眉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鄂敏倒是会挑时候。皇上因双胎之事心烦,他递上这折子,既解了皇上的气,又除了自己的眼中钉,倒是一举两得。”
苏郁仍盯着棋盘,指尖捏着黑子在指缝间摩挲,试图从密密麻麻的白棋里寻出一线生机,“她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周宁海来报说,瓜尔佳文鸳今天趾高气昂地去了交芦馆,把甄远道一家流放宁古塔的事告诉甄嬛了。甄嬛当场就吐了血,如今还不知生死呢。”
宜修抬头看了苏郁一眼,“瓜尔佳文鸳倒是比她父亲还沉不住气。她以为皇上一直把甄嬛关在交芦馆是真的厌弃她了吗?倘若真的厌弃了,就该像处置富察氏一样直接送到冷宫了。她虽毁了容,可那半张脸依旧是念想,皇上心里依旧是放不下她。她这般急功近利,倒是把瓜尔佳氏的心思摆得明明白白。生怕旁人不知道,甄家倒了,他们便要踩着尸骨往上爬。”
“所以说她蠢啊!踩着尸骨往上爬也得看路,瓜尔佳文鸳偏要往皇上的忌讳上撞。皇上留着甄嬛,是念旧。若真被瓜尔佳氏逼死了,那点念旧就会变成刺,刺向谁?自然是不懂分寸,赶尽杀绝的瓜尔佳氏。鄂敏机关算尽,倒没教好自己的女儿,这步棋,算是走岔了。”
“别光说话,落子啊。”宜修催促着。
“落什么子啊,这全被你围上了,我还下什么啊!”苏郁说着将黑子扔进了棋盒里,“不玩了!真是的,都不知道让让我!”
宜修见她把黑子掷进棋盒,指尖捏着的白棋悬在半空,忽然笑出了声,“是你自己心急,连棋盘边角的活棋都没瞧见,倒怨我不让你?”说着,她伸手点了点棋盘右下角那片被苏郁忽略的空白,“你要是早点把黑子落在这儿,既能解了被困之局,还能反围我半片白棋,偏偏你一门心思盯着中间厮杀,把退路给忘了。”
苏郁凑过去看,果然见那处留白恰好能与先前的黑子呼应,顿时气鼓鼓地拍了下棋盘,“都怪你!刚才说甄家流放的事,分了我的心!”话虽抱怨,指尖却忍不住拨弄起棋盒里的黑子,“再说了,下棋哪有像你这样的?步步都算着,半点不让人松快。我都说了下五子棋,你非要下围棋,我根本下不过你嘛!”
宜修被她这话逗得笑意更深,宠溺地说道,“是我忘了,你素来不喜欢围棋的弯弯绕绕。”她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扫进棋盒,在哗啦啦的声响里,把先前的紧绷与算计都搅散了,“依你依你,下五子棋。这次我让你执白,先行落子,总行了吧?”
苏郁眼睛当即亮了,先前的气闷一扫而空,忙不迭从棋盒里拈出三枚白棋,并排摆在棋盘中央,“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再像刚才那样算来算去,得好好跟我下!”
“知道了。”宜修含笑应着,捏起一枚黑子落在白棋斜对角,动作慢了跟多,没了刚才的步步紧逼。
下到第三手时,苏郁忽然想起什么,落子的动作顿了顿,“对了,周宁海还说,瓜尔佳文鸳从交芦馆出来,顺路去了御花园,遇见敬妃的侍女如意,还冷嘲热讽了几句,说失势的妃嫔连罪奴都不如。”
宜修捏着黑子的手没停,稳稳落在白棋旁,截断她的连子势头,“她去招惹敬妃做什么?敬妃惹到她了?”
苏郁趁机把白棋落得离黑子远些,撇了撇嘴,“哪里是碍着她了?我看她就是仗着瓜尔佳氏势头盛,见谁都想踩一脚。周宁海说,当时敬妃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这话明摆着是说给敬妃听的,故意要折辱人呢!”
宜修捏着黑子的手连停都没停,直接挡在苏郁那枚白棋前头,“她倒是越发胆大了。敬妃虽小产失势,如今不爱出门,可也是诞育了六阿哥,皇上心里总念着三分体面,岂是她能随意折辱的?”
苏郁把白棋往棋盘角落挪了挪,冷冷哼了一声,“在她眼里,怕是只有瓜尔佳氏的势头才算体面。周宁海说,敬妃听见了也没动气,只让如意递了杯热茶,慢悠悠喝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显得她跟跳梁小丑似的。”
“敬妃这才是聪明。”宜修指尖拨了拨棋盘上的棋子,笑意里藏着几分深意,“跟瓜尔佳文鸳置气,反倒落了下乘。她越沉得住气,越显得瓜尔佳氏浅薄无礼,传出去,丢的是瓜尔佳氏的脸面。”
两个人正说着话,绘春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位娘娘,刚刚祺贵人的轿辇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差点把温宜公主撞了。”
宜修捏着黑子的手猛地一顿,棋子在棋盘上磕出清脆的声响,眼底的笑意瞬间敛去,“到底怎么回事?”
苏郁也惊得忘了落子,指尖的白棋悬在半空,“温宜公主怎么会在御花园?可受伤了?”
绘春快步上前,急切地回道,“回娘娘,是曹贵人午后带着公主去御花园赏腊梅,刚走到沁芳亭旁的石径,祺贵人的轿辇就从岔路冲了出来。听说轿夫是得了她的吩咐,要赶去养心殿伴驾,走得急了些,没留意路边的人。幸好当时端妃娘娘也在,一下子冲到了公主身边。”
绘春话音未落,苏郁已经忍不住追问,“端妃在那儿?她及时护住公主了吗?”
“多亏了端妃娘娘。”绘春松了口气,接着道,“轿辇冲过来时,端妃娘娘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歇着,见势头不对,当即起身扑过去将公主往旁侧一揽,轿杆擦着她的衣袖扫过,倒让她手掌磕在了石栏上,擦破了点皮。”
宜修捏着黑子的手指缓缓收紧,“端妃本就身子弱,这下怕是又要添病。祺贵人呢?撞了人就没个说法?”
“她哪有心思管这些。”绘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见没撞着公主,只撇了句端妃娘娘倒是热心,就催着轿夫继续往养心殿去,连端妃的伤都没瞧一眼。曹贵人抱着哭颤的公主,气得嘴唇都白了,还是端妃娘娘劝着,说公主没事就好,才没当场闹起来。”
苏郁听得皱眉,伸手将棋盘上的白棋拨得散乱,“她眼里到底有没有规矩?为了赶去伴驾,连公主和端妃都不顾了!曹贵人没去拦她?”
“拦了,可祺贵人说皇上召见耽误不得,些许小事,回头再说,硬是挣开了。”绘春垂着头道,“眼下曹贵人已经带着公主回起祥宫了,端妃娘娘也被侍女扶着回了宫,听说两边都让人去请太医了。”
宜修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对绘春道,“你去两个地方。先去端妃宫里,说本宫听闻她为护公主受伤,让太医院挑最好的金疮药送过去。再去曹贵人那儿,送些安神汤,传本宫的话,让她好好哄着公主,皇上那边,自有本宫去说。”
绘春应声退下后,宜修才看向苏郁,指尖点了点棋盘上乱作一团的棋子,“你看,这局棋没下完,倒先来了场更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