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宫女通传瓜尔佳氏来了。
门帘被掀开,一股寒气裹着脂粉香涌进来,瓜尔佳文鸳一身桃粉色宫装,头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见了苏郁,虽屈膝行礼,却只是略弯了弯身子,声音里带着未褪的娇纵,“臣妾瓜尔佳氏,见过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唤臣妾来,有何吩咐?”
“臣妾?”苏郁挑了下眉,“敬妃,宫里何时新进了小主了吗?怎么本宫不知道?”
敬妃放下茶盏,目光掠过瓜尔佳文鸳僵住的侧脸,慢悠悠开口,“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妾也没得到任何有新人进宫的消息。听皇后说过,好像最近只招了三个宫女进来。”
“宫女?”苏郁故作惊讶地抬眼,目光在瓜尔佳文鸳身上打了个转,从那支晃眼的赤金步摇落到她过分精致的宫装上,语气里裹着点笑意,却凉丝丝的,“既只是宫女,怎敢穿得这样体面,还对着本宫一口一个‘臣妾’?是哪个教你的规矩,还是说……瓜尔佳氏家里,连‘奴才’和‘主子’都分不清了?”
这话像针似的扎进瓜尔佳文鸳心里,她脸“唰”地白了,方才的娇纵半点不剩,指着自己的衣襟急声道,“可皇上明明……”
“皇上明明让你伺候,却没让你忘了身份。”苏郁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敬妃,你说宫里的宫女,见了贵妃该怎么行礼?”
敬妃放下茶盏,慢悠悠道,“按规矩,宫女见主位,需叩首问安,声音得清,姿态得恭,哪能像这样松松垮垮,还敢直呼‘臣妾’?怕是连浣衣局的姑姑都教不出这般不懂事的。”
瓜尔佳文鸳气得浑身发颤,可看着苏郁抚着小腹的手,终是不敢再硬顶,膝盖一软,重重磕在金砖地上,声音发闷,“奴婢……奴婢知错,求贵妃娘娘恕罪。”
“恕罪容易,学规矩难。看来本宫有孕后,皇后对你们是太过宽容了,让你们把该懂的规矩都忘了!”苏郁端起牛乳喝了一口,余光瞥见她发间步摇晃得厉害,眼底笑意更深,“颂芝,取条素帕来,给她把那支步摇摘了,宫女哪有戴首饰的规矩?还有那宫装,给她找件符合身份的宫装来。再去找本《宫规》来,让她去偏殿抄,抄到本宫满意为止。什么时候懂了‘奴才’的本分,什么时候再回去。”
颂芝应声上前,没等瓜尔佳文鸳反应,便取下了那支步摇,只听“当啷”一声,步摇落在托盘里,衬得她素了大半的发髻格外狼狈。她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死死忍着,低头应道,“奴婢……遵旨。”
苏郁看着她这副模样,转头对安陵容笑了笑,“你瞧,这宫里的规矩,总得有人慢慢教。”安陵容轻轻点头,眼底的不安散去些许,只觉得殿内的炭火,似乎比方才更暖了些。
瓜尔佳文鸳被带到了偏殿,颂芝也扔给她了一件旧宫装和一本《宫规》,“快点把衣服换上!然后好好抄写!翊坤宫里,你若是敢偷懒,小心没有好果子吃!”
“这偏殿怎么这么冷?都没有炭火的吗?”
颂芝闻言,冷笑一声,伸手掸了掸袖口的灰,语气里满是不屑,“一个犯错的宫女,还配用翊坤宫的炭火?能给你块地方抄书,已是贵妃娘娘仁慈。你当这儿是皇上的养心殿,能让你呼来喝去?”
瓜尔佳文鸳攥着那本线装《宫规》,指节泛白,偏殿的寒气顺着鞋底往上钻,冻得她指尖发僵。可想起苏郁方才抚着小腹的模样,她终是把那句“我要找皇上”咽了回去,只狠狠瞪了颂芝一眼,转身去屏风后换衣服。
旧宫装料子粗糙还薄,磨得皮肤发疼,领口还带着点洗不掉的皂角味,和她先前穿的绫罗绸缎天差地别。换好衣服出来,她望着空荡荡的炭盆,咬着牙在桌边坐下,拿起笔蘸了墨,却半天没落下一个字。心里的火气和委屈像团烧着的炭,烫得她眼眶发酸,偏又不敢哭出声。
墨汁在笔尖凝了滴,顺着笔杆往下滑,滴在米黄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的墨迹,像极了她此刻堵得发慌的心。瓜尔佳文鸳猛地将笔摔在桌上,瓷笔洗晃了晃,溅出的墨点沾在她粗糙的袖口,更显狼狈。
“凭什么?”她对着空荡的殿宇低骂,声音发颤,“不过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等我封了位分,定要让你这翊坤宫,也尝尝这般冷滋味!”话虽狠,指尖却冻得蜷缩起来,她拢了拢单薄的旧宫装,偏殿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刮得脸颊生疼,连带着眼眶里的湿意都凉了。
苏郁把瓜尔佳文鸳关在翊坤宫的偏殿整整一天,不但一口吃的没给,连水都没让她喝一口。直到三更天,她才被苏郁从翊坤宫放了出来。哆嗦着回到了养心殿,一进去,她就昏倒在了地上。正在当值的浣碧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顿时觉得痛快了不少。这一个月来,瓜尔佳氏没少折腾她,如今,恶人终有恶人磨,惹了华贵妃,她没有好日子过。
第二天下午,皇上和皇后的大部队才总算是回了宫。皇上一回宫,第一件事就来翊坤宫看苏郁。
轿辇刚停在翊坤宫门口,皇上就掀了帘子快步往里走,连身后跟着的苏培盛都险些没跟上。进了暖阁,见苏郁正歪在软榻上看话本子,见他来了,她笑着要起身。
“皇上!皇上回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伸手就将她拦住,“快免礼!让朕看看!几日不见,倒是清减了些,是不是敬妃她们没照顾好你?”
“皇上才走三天,就学会说这些哄人的话了。敬妃把臣妾盯得紧着呢,连院子都不让出,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怎么会清减?”苏郁笑着拉过皇上的手,“臣妾就是太想皇上了。”
皇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尖蹭过她微凉的手背,眼底满是疼惜,“朕也想你,在甘露寺的夜里,翻来覆去总念着你这肚子里的小家伙会不会闹你,念着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他很乖的。”苏郁将皇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快四个月的肚子微微隆起。
皇上的掌心贴着苏郁微凉的小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处微隆,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里面的小生命,眼底的疼惜又浓了几分,“才三个多月就显怀了,定是个健壮的孩子。”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苏郁的发顶,声音放得柔缓,“也别怪她们看你看的紧,外面雪天路滑,确实危险。等天暖些,朕再陪你去御花园走走,晒晒太阳。”
“嗯,臣妾知道。”苏郁笑着点了点头。
在翊坤宫待了一会儿,皇上就因政事去忙了。他前脚刚走,宜修后脚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