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本宫?”当宜修的懿旨被传到延庆殿的时候,端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皇后娘娘……让本宫去参加亲蚕礼?”
“是的端妃娘娘,这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江福海笑着对端妃说道。
“为……为何?”
“因为娘娘您入宫最久,又是难得的安分守己,皇后娘娘这是信任您。”
“可本宫的身体……”
“娘娘放心,这次会带着随行的太医,若您不舒服了,自然有太医在,娘娘只要安心去就好。”
“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别的人的意思?”
江福海脸上笑意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沉稳的妥帖,“娘娘说笑了,后宫诸事,自然是皇后娘娘拿主意。至于您说的别的人……奴才实在是不知。”
“好,本宫明白了,有劳江公公,吉祥。”端妃一示意,吉祥立刻给江福海递上了荷包。
江福海笑着接了荷包,顺势躬身谢过,“奴才谢过端妃娘娘赏赐,折煞奴才了。”他指尖轻轻捏了捏荷包,语气愈发恭顺,“那奴才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亲蚕礼前会让宫人把礼服和仪注送来,娘娘只管安心备着便是。”说罢又行了一礼,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
待江福海走后,端妃靠在软榻上,眉头微蹙。吉祥站在一旁,轻声问道,“娘娘,皇后娘娘突然让您去亲蚕礼,会不会……有别的缘故?”端妃轻笑,“皇后向来行事周全,我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在她的选择之中,所以……一定是她。”
“娘娘说的……可是华贵妃?可她为何要选娘娘?”
“本宫不知,她最近……好生奇怪。齐妃那边……突然染了风寒就被禁了足,实在是不正常,你可打听到什么了?”
“奴婢没有打听到什么,只知道是皇后娘娘突然下令。”
“敬妃受伤应该和齐妃脱不开干系,可皇后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迁怒齐妃的,毕竟她们之间还有三阿哥,除非她犯了大错。敬妃如今和那位好,她为了敬妃报复齐妃也是可能的,但皇后和那位……”端妃觉得自己有些转不过弯来,她们两个人水火不容,皇后怎么会听她的,让自己去亲蚕礼呢?端妃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语气带着几分琢磨,“若水火不容只是明面上的呢?”
“娘娘您说什么?”吉祥没听到端妃的最后一句。
“没什么。”端妃收回了目光,“算了,不该想的,便不想了吧。既然皇后让本宫去,本宫去就是了。吉祥,明日起斋戒沐浴,让太医帮本宫制些丸药以备不时之需。亲蚕礼是重大典礼,不可有丝毫失误。”
“是。可奴婢还是担心娘娘的身体,如今内务府虽不克扣咱们延庆殿,太医也是随叫随到,可娘娘的身体还是不见大好。”
“本宫的这副身子早就无人在意了,能撑着把亲蚕礼应付过去,不让人挑出错来,就够了。”端妃轻呼了一口气,这身子糟蹋了这么多年,如何能好的那么快。
祭祀当日,宜修等人在礼官的带领下离开了皇宫,前往先蚕坛。在具服殿盥洗完毕后,宜修登上了亲蚕坛,苏郁和端妃则在坛下伫立侍候。待行过六拜三跪三叩,迎神献爵后,礼仪流程全部完成。
回到了具服殿,宜修稍作休息,让苏郁和端妃去蚕室瞧瞧孵化的蚕种。两人领命进入蚕室,苏郁好奇地四处打量,端妃却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出现了不适。
“你怎么样?”看她要倒,苏郁急忙将她扶住。
看着苏郁抓紧她手臂的那只手,端妃定定看向了她。
“怎么了?可是蚕室憋闷?你若是难受,就先出去透透风,这里本宫查看也是一样。”
端妃借着苏郁的力站稳,微微摇了摇头,“多谢华贵妃关心,臣妾无碍,只是在坛下站得久了,气血有些滞。”
“今日倒不见你一口一个年世兰的叫着,乖巧了很多。”
端妃垂眸避开苏郁的目光,指尖轻轻拂过被攥过的袖角,语气听不出情绪,“典礼之上,规矩要紧,总不能失了体统。”
苏郁目光扫过端妃苍白的脸色,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规矩?你从前对着本宫,可没这般讲规矩的心思。莫不是皇后让你出席亲蚕礼,倒让你转了性子?”
“是谁让臣妾来的亲蚕礼娘娘不是比谁都清楚,何必拿皇后做幌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本宫让你来的?”苏郁一脸玩味地看着端妃问道。
“娘娘既揣着明白,又何必装糊涂。”
“你也没必要每次见到本宫都拉着一张脸,别忘了,你能撑着这副身子来亲蚕礼,可是本宫的功劳。若没有本宫赔了你那么多钱,又让太医给你看病,你哪里能好的这么快。”
“若是没有娘娘那一壶红花,臣妾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臣妾果真……要好好谢谢娘娘!咳……”端妃没忍住咳了起来,她撑了好几个时辰,身体真的是疲惫至极,从袖中拿出了太医配好的药,端妃吃下去一颗,只觉得满嘴苦涩。
“你倒也不必阴阳怪气的,我只能说那时候的事,各有各的苦。”
“各有各的苦?娘娘不是觉得我是杀了你孩子的凶手吗?我何来的苦?”
“够了!不要再用这种嘲讽的语气和本宫说话!你没什么可冤的,那药本就是你端给本宫的,孩子也确实因为你的药而落的。说你是凶手,也没什么错!本宫一再忍让,你别蹬鼻子上脸!”
端妃猛地扶住了盛蚕匾木架,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起伏,刚咽下的药味混着心口的涩意直窜喉头,咳得她眼眶泛红,却死死盯着苏郁,“忍让?娘娘的忍让,就是灌我红花,毁我子嗣,让我日日与汤药为伴,连站都站不稳吗?”她指尖发颤地指着自己,声音里满是积压多年的愤懑,“药是我端的,可我若知道那是催命符,怎会亲手送你!太后把话递到我跟前,我敢不遵吗?我不过是颗棋子!你只看见孩子没了,却看不见我这些年活得像个活死人,这凶手的罪名,我背了,可我的苦,就活该被踩在脚底吗?”
“所以呢?你恨我,恨我给了你红花,害你不能生育;恨我磋磨你多年,便要拿当年那碗药翻旧账,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说你活得像活死人,可我失去的是已经成型的孩儿!是我日日捧在手心,盼了多久的骨肉!你背的是罪名,我守的是一辈子的空寂和剜心的痛!我的苦不比你轻半分!”苏郁能够体会到年世兰的苦和她的恨,面对着端妃,她的情绪真的很容易失控。
“我没……”
“闭嘴!收起你所有的大道理!别把你冤枉,你无辜挂在嘴边!不管你当初知不知情,药就是你端来的,你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你说你无辜,倘若你能聪明一些,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你受的苦,是为你的愚蠢买单!你说你自己是棋子,你觉得你自己是这后宫最看得清楚之人,可却把恨意全都给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蛰伏在这后宫,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窥视着我,想着有朝一日把我彻底打倒为自己报仇是不是?”
端妃被苏郁的这番言论戳得心口一窒,扶着木架的手猛地松开,又踉跄着扶住,咳得几乎弯下腰,咳完才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报仇?我连站都站不稳,拿什么报仇?”
“不用在这里装可怜,只要有机会扳倒我,我相信你不会手下留情。”苏郁冷笑了一声,“你也只会恨我罢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棋子,不恨执棋人,反而去恨另一枚棋子,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
“所以我说你一点都不值得被同情,因为你从心里觉得,那个男人没有错,我的孩子就是该死!是啊,虽然你被我灌了红花,可那个男人保住了你的命啊,还封你为妃,你特别感动吧?你爱他,你觉得他这是在护着你,多让人羡慕的感情啊。他对我是忌惮是防备,可对你是爱护啊!你心里一定很甜吧!”苏郁无情地笑着问道。
端妃浑身一僵,扶着木架的手骤然攥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方才还带着戾气的声音瞬间低哑下去,眼眶却比先前更红。她别过脸,避开苏郁的视线,喉间滚动许久,才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话:“是,我爱他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