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冰冷气味还萦绕在鼻腔,吴砚舟却已感觉不到身体的虚弱。他靠在病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听着孟殊文那句“昏迷整整四天”,心底反而一片平静。
灵体被强行拖入望乡城厮杀数日,现实的身体若还能活蹦乱跳,那才真是见了鬼。他甚至有种诡异的庆幸——至少,这证明他的意识与肉身,终究还是紧密相连的。
“我想吃饭。”他抬起头,干瘪的胃袋发出无声的抗议,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围在床边的曾佩佩、李子亦、孟殊文和斋藤夏菜子皆是一怔,随即曾佩佩无奈地摇头,李子亦已经快步出去张罗。病房里凝重的气氛被这最朴素的生理需求冲淡了一丝。
饱餐带来的暖意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吴砚舟放下碗筷,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孟殊文身上:“帮我请夏副处长过来。有要紧事。”
很快,夏文海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轮椅无声地滑入,他身后跟着面色沉肃的冯正。病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
“你是说,你被一个鬼修拖到了一个叫望乡城的地方?”夏文海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睛却紧紧锁住吴砚舟。
“是。”吴砚舟点头,言简意赅,“应该是育魂鬼宗的余孽。那地方,是以天望界碑和缚灵河为基,各派顶尖灵宝为节点,依靠育魂鬼宗的‘分灵秘法’构筑的灵体之城。”
他条理清晰地描述着望乡城的景象:十九七派修士灵身投影汇聚一堂,分灵秘法连接破碎空间,沉睡的肉身才是本体……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重锤,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夏文海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指节泛白。“也就是说,”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我们最大的战略防御,成了天大的笑话?那些被我们以为困在各自碎片、彼此隔绝的敌人,其实一直在一个‘大厅’里,对着我们地球的沙盘,排兵布阵?”
病房内落针可闻。曾佩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艰难地接口:“天望界碑……我只在碧灵门最古老的典籍残页里见过这个名字,传说中是能定鼎空间的无上至宝……没想到,竟是真的。”
“育魂鬼宗的鬼修能侵占九级肉身,本就是匪夷所思之事。”吴砚舟补充道,“我在望乡城不敢深探,但也隐约得知,他们能出来,是其他门派合力相助的结果
。自愿废去修为,穿过大阵,潜伏人间,再用一种源自‘大自在碧云青山’的精神秘法潜移默化,侵蚀目标意志,最终完成附体……这是一整套精心设计的渗透流程!”
夏文海眼中寒芒一闪,侧首对冯正道:“立刻控制白晔。最高级别拘押。”
命令斩钉截铁。吴砚舟沉默着,没有为白晔辩解半句。
往日家中那个安静看书、偶尔展露脆弱的美少年形象,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苍白而讽刺。
他来自碧灵门,对望乡城的存在心知肚明,却利用五处对情报的渴求,以“身负血仇”的凄惨人设和主动吞服奴丹的极端姿态,成功潜伏。
他积极展现对各派的“了解”,恰恰是为了掩盖“望乡城”这个最核心、最致命的情报节点!
“奴仆可以沉默,但无法对掌握奴印的主人说谎。”夏文海看向吴砚舟,语气带着一丝冷峭的洞察,“他利用了你初获奴印、不忍催动折磨的‘善良’,成功避开了最初的忠诚拷问。
若非你这次意外进入望乡城,我们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好奇,在那座全是启灵人的灵体之城,你是如何存活数日并带回如此详尽情报的?”
吴砚舟心头微紧,面上却维持着镇定。
他抬起头,迎向夏文海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目光:“副处长,若非在传承之地侥幸得了些保命的东西,我恐怕……早就在里面尸骨无存了。”
他含糊带过,随即迅速抛出更有价值的东西转移注意力,“我在望乡城弄到了一批基础的传道玉,阵道、炼器、符箓的入门根基都有,还有些……地球上根本找不到的珍稀材料。”
夏文海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那意味深长的审视让吴砚舟几乎屏住呼吸。
最终,他缓缓颔首,没有再追问下去。“东西交给冯正入库,按最高规格功勋折算给你。”
他转而问道,“你特意提到花荣?”
吴砚舟松了口气,立刻道:“是。副处长,花荣前辈的遗体,是不是还在五处?”
见夏文海点头确认(散修联盟自知科研实力不如华夏官方,主动放弃了对炼虚境尸体的研究权),他鼓起勇气,“我想……亲眼看看他的遗体。”
他没敢直接说“兑换”,万一系统无法吸收,一具炼虚境大能的尸体对他而言毫无用处,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更深层的原因,他也迫切想验证——那个神秘的望乡城入口,是否还能再次开启?
“可以。”夏文海答应得很干脆。
接下来是冗长而细致的情报梳理。
曾佩佩、李子亦也被留下,配合五处派来的两名专员,一个门派一个门派地核对名称、特征、可能的标志性灵宝。
吴砚舟口述,专员飞速记录,气氛凝重得如同在绘制一张通往地狱的路线图。
夏文海全程静默,眼神幽深,不知在计算着什么。
当天下午,确认身体无恙的吴砚舟便办理了出院。
昏迷事件让夏文海当机立断,放弃了与日本方面后续的深入合作谈判,直接带队撤回国内。如今回头再看,这无疑是最正确的决定——被育魂鬼宗渗透成筛子的日本修行界,早已是龙潭虎穴。
五处地下基地,审讯室。
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线,空气里只有换气扇低沉的嗡鸣。
白晔坐在特制的束缚椅上,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眉心的灰色花印。
那张清丽过分的脸上,此刻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沉寂。
当审讯室厚重的合金门滑开,吴砚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低垂的眼睫才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吴砚舟走到他对面坐下,隔着一张冰冷的金属桌。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清澈。
“白晔。”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白晔缓缓抬起头,那双曾让学校无数女生失神的漂亮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他精心编织的网,似乎从一开始,就未能真正缠住眼前这个看似直爽简单的少年。
“主人。”他轻轻应道,声音依旧悦耳,却失了往日刻意营造的温顺。
“望乡城。”吴砚舟吐出这三个字,如同投下一块巨石。
白晔的瞳孔骤然收缩!
清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你……你说什么?”他失声,尾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怎么可能?!地球人怎么可能进入望乡城?
没有启灵花印,踏入即是死局!这是铁律!
“看来不需要我再多问什么了。”
吴砚舟看着他的反应,语气平淡地下了结论,“白晔,你是启灵大陆派来的探子。
不是什么身负血仇、决意投诚的可怜人。”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前不会用奴印逼你,是觉得没必要,也……不太忍心。
但现在,没必要了。”
白晔身体微微一僵。奴仆无法对主人说谎。以前吴砚舟心软,从未真正以奴印折磨拷问过他,让他得以用那件秘宝稍作抵抗蒙混过关。
如今,吴砚舟洞悉一切,那层遮羞布被彻底撕开,再狡辩已是徒劳。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我的主人,”他抬起眼,那双眸子依旧漂亮得惊人,此刻却像蒙尘的琉璃,“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
吴砚舟认真地想了想,坦诚道:“我只是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尤其还是镶着金边、主动送到嘴边的。
白晔,我在外面连只碰瓷的流浪猫都没遇到过,更何况是一个像你这样……主动吃下奴丹的仆从?”
他摇了摇头,“修仙小说里或许有,但我很清楚,我没那种主角命。能捡到那个坑爹的系统,大概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白晔脸上的苦涩更浓。他精心设计的“美色”陷阱,在这个直白得近乎残酷的少年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
“你们地球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白晔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坦然,“我们启灵大陆与地球,本就不是同族。
即便没有过往仇怨,走到今天这步,也注定只能是你死我活。”
他望向吴砚舟,眼神复杂,“主人,启灵大陆经历天地崩碎的大灾,幸存者挣扎求生,如同被命运抛入绝境后的第二次生命。
这一次,我们不会放过任何活下去的机会,任何……阻碍我们延续文明的存在,都必须被清除。”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冰冷决绝。能活下来,谁愿意死?为了启灵文明的存续,牺牲一个“狭小”、“资源枯竭”的地球,牺牲上面几十亿“蝼蚁”,在启灵高层眼中,或许是天经地义。
“不得不说,”白晔看着吴砚舟,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微弱的暖意,“主人,你对我……真的很好。
比启灵大陆绝大多数主人对待奴仆,要好得多。”
他见过太多残忍的手段,来之前已做好了承受非人折磨的准备。
但吴砚舟没有。
他的“心软”,曾是他计划中的破绽,却也成了他此刻心头一丝真实的遗憾。
“只可惜……”他轻轻叹息,带着对立场注定的惋惜,“你们注定会失败。你们根本不明白,启灵大陆的底蕴究竟有多深。
你们引以为傲的、从我们这里学去的些许皮毛,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地球人……太天真了。”
话音未落,白晔的身体猛地一震!一丝暗红的血迹,毫无征兆地从他优美的唇角缓缓淌下,滴落在雪白的衬衫前襟,晕开刺目的红。
吴砚舟瞳孔一缩!作为奴主,他瞬间感知到白晔体内生机的急剧断绝!他竟不知何时,早已在体内埋下了致命的毒药!宁死,不受地球人的折辱与审判!
白晔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清丽的面容定格在最后一刻的平静与决然上。那双曾盛满算计与伪装的漂亮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审讯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那抹刺目的血迹,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异族探子的落幕,以及两个文明之间,那道注定无法跨越的血色鸿沟。
白晔断气的瞬间,碧灵门深处,一个盘坐在玉髓蒲团上的“少年”倏然睁眼。他容貌之精致,更胜死去的白晔,只是眉眼间沉淀着不属于外表的深沉与沧桑。
“可惜了。”他轻叹一声,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却又奇异地蕴着岁月的重量,“这具分神培育不易,本想多探些消息的。”
下方侍立的几名青袍修士闻言一惊,其中一人小心道:“老祖,可是那吴砚舟识破了?他不过是个地球小子……”
被称为老祖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俯瞰蝼蚁的漠然:“识破?凭他?那分神至死都以为自己是个独立的‘白晔’,带着满腔自以为是的‘投诚’与‘算计’。地球人,又怎会想到这层?”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温润的玉髓,仿佛在惋惜一件失手打碎的瓷器,“罢了,废了就废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去,把鹤闲叫来。”
“老祖,鹤闲师兄他……仍在厉风洞闭死关,言为林师姐守心……”
少年老祖嗤笑一声,打断了修士的话,那笑声里满是洞穿世情的讥诮:“守心?林澜溪那小妮子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多上心。不过是做出这副情深不寿的姿态,给旁人看,也给自己寻个龟缩的壳罢了。”他挥了挥手,不容置疑,“叫他来。”
“是。”修士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