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退去的消息如同春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幽谷。当朱文奎率领着出征的队伍,押解着少量缴获的兵器铠甲,浩浩荡荡(相对而言)返回谷中时,迎接他们的是谷中众人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妇孺们捧着自家酿的米酒和储存的果干涌了上来,孩子们围着凯旋的勇士们叽叽喳喳,就连那些平日里面色冷峻的老兵,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和赞许之色。这一次,不再是出于对韩擎命令的服从,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感激。是朱文奎和他带领的这支队伍,用勇气和智慧,保住了他们的家园。
朱文奎被这热烈的场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习惯了山谷的宁静和众人的沉默。看着那一张张真挚的笑脸,听着那一声声由衷的“朱统领”、“朱小哥”,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竟有些湿润。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远比昔日宫中那些程式化的敬畏,更让人感到踏实和满足。
韩擎站在人群后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眼神中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他静静地等待着人群的喧嚣稍稍平息,才缓步走上前。
谷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擎和朱文奎身上。
韩擎的目光扫过朱文奎身后那些虽然疲惫却士气高昂的队员,微微颔首,然后落在朱文奎身上,淡淡道:“做得不错。以五十疲三千,阻敌于谷外,保全根本,自身损伤甚微。此战,你为首功。”
这是极高的评价,出自韩擎之口,更是分量十足。队员们与有荣焉,挺直了胸膛。
朱文奎躬身道:“全赖首领运筹帷幄,弟兄们用命,晚辈不敢居功。”
韩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谦辞:“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此乃规矩。”他顿了顿,从身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狭长的木匣。
木匣古朴,看不出材质,表面没有任何纹饰。
韩擎将木匣递到朱文奎面前:“打开它。”
朱文奎有些疑惑,依言打开木匣。里面并非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柄带鞘的腰刀。刀鞘同样是古朴的黑色,毫不起眼。但当他握住刀柄,将刀缓缓抽出时,一道凛冽的寒光瞬间映亮了他的眼眸。
刀身狭长,弧度优美,靠近刀镡处刻有两个古朴的小字——“破军”。刀锋在阳光下流动着水波般的光泽,寒气逼人,显然绝非凡品。
“此刀名为‘破军’,乃是我早年所得,随我征战多年,饮血无数。”韩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今日,我将它赐予你。”
谷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谁都知道韩擎随身佩刀并非此刃,但这柄“破军”显然意义非凡,如今竟赐予了朱文奎!
朱文奎也愣住了,他感受到手中这柄刀传来的沉甸甸的分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象征意义上的。这不仅仅是一柄利刃,更是一种认可,一种传承,一种责任的托付。
“首领,这……太珍贵了,晚辈恐难承受……”朱文奎下意识地想要推辞。
“拿着。”韩擎语气不容置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刀,是凶器,也是守护之器。望你善用此刀,护你当护之人,斩你当斩之敌。莫要辜负了它,更莫要……辜负了你身上流淌的血脉,和那些为你牺牲的人。”
最后那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朱文奎的心上。他想起方孝孺,想起蒋瓛,想起陈瑄,想起赵胜,想起那么多无名无姓却为他死去的将士……他身上的担子,从未卸下。
他不再犹豫,双手捧刀,单膝跪地,沉声道:“晚辈朱文奎,定不负首领所托,不负此刀之名!”
韩擎伸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授刀仪式,简单却庄重。从这一刻起,朱文奎在幽谷中的地位彻底确立。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审视和保护的“前朝太子”,而是成为了这个集体中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之一,是手握“破军”,有能力独当一面的“朱统领”。
夜晚,韩擎罕见地设下宴席,为朱文奎及其部众庆功。酒酣耳热之际,韩擎将朱文奎叫到一旁,望着谷中点点篝火和欢庆的人群,忽然问道:“经此一役,你有何感想?”
朱文奎沉思片刻,答道:“晚辈深感,力量不在于位高权重,而在于人心所向,在于能否凝聚众人之力,护佑一方平安。也觉……肩头责任更重了。”
韩擎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记住今日之感。这幽谷,可以是你暂时的栖身之所,也可以是你……新的起点。路,终究要你自己选,自己走。”
新的起点?朱文奎品味着这句话,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心中思绪万千。金陵的宫阙早已遥远如梦,父皇的容颜也有些模糊,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禁城,以及其间翻涌的暗流,真的与他再无瓜葛了吗?还是说,在这滇西的幽谷之中,手握“破军”,身负众人期望的他,正走在一条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挑战的道路上?
归来授刀,是结束,更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