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的离世,带走了云溪小团体最后一丝与旧日辉煌的联系。岩洞中的生活更加艰难,失去了主心骨,赵胜和李贵虽然忠诚,但在谋划和决断上远不及陈瑄。老吴头年事已高,能提供的帮助有限。
生存的压力迫使朱文奎必须站出来。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而是成为了这个小小逃亡队伍事实上的领导者。他分配任务,规划狩猎采集路线,判断天气变化,处理突发状况。他的命令简洁而有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严冬来临,雪山上的生存环境恶劣到极致。一次为了寻找食物,朱文奎和李贵冒险前往一处背风的谷地,遭遇了罕见的雪豹。李贵为保护太子,与雪豹搏斗重伤,虽被朱文奎拼死救回岩洞,但终因伤势过重和严寒,几天后也去世了。
现在,只剩下朱文奎、赵胜和老吴头三人。
接连的打击,让赵胜这个铁打的汉子也有些消沉。一天夜里,他喝着闷酒,对朱文奎道:“殿下……不,小哥儿,咱们这样躲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陈都督走了,李贵也走了……就咱们三个,在这雪山里,跟野人似的,还能撑多久?不如……不如我们想办法出去,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当个普通百姓算了!”
朱文奎拨弄着篝火,火星噼啪作响。他抬起头,看着赵胜因酒精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平静地问:“赵叔,然后呢?”
“然后?”赵胜愣了一下,“然后……就好好过日子啊!娶个婆娘,生几个娃,种地也好,打猎也罢,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如果……我是说如果,”朱文奎的声音很轻,“北边那位皇帝,或者他的子孙,一直记得我们,从未放弃搜寻呢?沐国公能庇护我们一时,能庇护一世吗?一旦被发现,不仅我们要死,任何收留我们、与我们有关联的人,都可能被株连。那样的‘普通日子’,我们过得安心吗?”
赵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朱文奎继续道:“陈叔临终前对我说,要我好好活着,理解这片江山和黎民。我现在觉得,活着,不仅仅是一口气。在这里,我们虽然是囚徒,但也是观察者。我们远离庙堂,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到这帝国的根基是什么,看到那些史书上不会记载的、真实的生活。这或许……也是一种使命。”
他的目光投向岩洞外无边的黑夜和绵延的雪山:“况且,赵叔,你真的甘心吗?甘心让方先生、蒋指挥、陈叔、李贵,还有那么多叫不出名字的将士,就这样白白死去?甘心让‘朱文奎’这个名字,真的如同从未存在过?”
赵胜看着太子在火光映照下那张年轻却写满风霜与坚定的脸,心中的迷茫和颓丧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猛地灌了一口酒,重重放下酒囊:“妈的!老子这条命早就卖给殿下了!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大不了,老子陪殿下在这雪山里当一辈子野人!”
老吴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开春后,雪水融化,他们离开了那个酷寒的岩洞,重新寻找更适合长期居住的地方。最终,他们在一条更加隐秘、有温泉流过的山谷中,找到了新的落脚点。这里气候相对温和,土地也更肥沃一些。
朱文奎带着赵胜和老吴头,如同真正的拓荒者,从头开始。搭建更牢固的木屋,开垦更大片的土地,引温泉灌溉,甚至尝试驯养捕获的野羊。他运用从老吴头那里学来的草药知识,辨识采集,为赵胜治疗旧伤,也为偶尔在狩猎中受伤的自己处理伤口。
时光依旧在流逝,但心态已然不同。朱文奎不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放逐,而是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在这片滇西的极边之地,构建属于自己的、微小而坚韧的生存空间。他依旧会在清晨登上高处,北望中原,但那目光中,少了几分悲愤与不甘,多了几分沉静的观察与思索。
帝国的暮鼓在北方敲响,一代新人换旧人。而在这滇西的深山里,一个曾经的太子,在经历了一切之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晨钟——那不是复辟的号角,而是对自我、对历史、对家国命运,更深沉的叩问与理解。他的故事,似乎结束了,又似乎,才刚刚开始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悄然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