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和仅存的八名死士,护卫着悲痛欲绝的太子朱文奎,一头扎进了东南方向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身后,蒋瓛及其断后部队覆灭的喊杀声渐渐微弱,最终被密林的寂静所吞噬,但那悲壮的一幕,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不敢停留,拼尽最后的气力在密林中狂奔,荆棘划破了衣衫和皮肤,也浑然不觉。直到夜幕降临,彻底摆脱了追兵的踪迹,众人才敢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停下来喘息。
太子朱文奎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脸上泪痕未干。方孝孺的死,蒋瓛的殉国,以及那么多将士的牺牲,对他这个年仅十岁的少年来说,打击太过沉重。他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和精神支柱。
陈瑄清点人数,连同自己在内,只剩十人。而且个个带伤,粮草、武器几乎损失殆尽。他走到太子身边,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递过一个水囊。
“陈都督,”朱文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方先生……蒋指挥……他们……都死了……”
陈瑄单膝跪地,沉痛道:“殿下,方先生求仁得仁,蒋指挥为国尽忠,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忠臣!殿下切莫过于悲伤,需保重身体!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殿下活下去!只要殿下还在,大明正统的希望就在!”
朱文奎抬起头,看着陈瑄那张被硝烟和血污弄得模糊不清、却写满坚毅的脸,以及周围那八名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用忠诚目光守护着他的士兵,心中那几乎熄灭的火苗,似乎又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我们……还能去哪里?”他茫然地问。
陈瑄深吸一口气:“蜀地已不可留。为今之计,唯有继续向南,尝试进入贵州,再图转道云南!西平侯沐晟,世代忠良,或可收留殿下!”
云南,沐晟。这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然而,通往贵州的道路,同样充满了未知与艰险。这片位于四川、贵州、湖广交界处的广袤山区,被称为“蛮荒之地”,山高林密,瘴气弥漫,土司势力错综复杂,汉官势力薄弱。对于他们这支伤痕累累、几乎失去一切的小队伍来说,每一步都可能是致命的。
接下来的日子,是他们流亡以来最为艰难的阶段。失去了方孝孺的指引和蒋瓛的强力领导,队伍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半。陈瑄虽忠勇,但更擅长水战,对于这种极端恶劣环境下的陆路生存和迁徙,显得力不从心。
他们彻底迷失在茫茫林海之中,靠着辨认苔藓和星月(在天气允许时)勉强辨别方向。饥饿成了常态,只能靠野果、草根甚至树皮充饥,偶尔设下简陋陷阱捕获的小动物,已是无上美味。伤病开始无情地侵袭这支小队伍,伤口感染、疟疾、腹泻……随行的太医早已失散,他们只能依靠一些粗浅的土方和顽强的意志硬抗。
一名士兵在采摘野果时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另一名士兵因伤口溃烂,高烧中坠入深涧。每一天,都有人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朱文奎的脚伤因为得不到休养和药物治疗,反复发作,行走愈发困难。但他拒绝让他人背负,坚持自己拄着树枝前行,常常痛得满头冷汗,嘴唇咬出血来也不吭一声。他似乎将所有的悲痛和绝望,都化为了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倔强。
陈瑄看着太子日渐消瘦、却眼神愈发沉静的面庞,心中既痛又敬。这个孩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或者说,被迫成熟。
一个月后,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到山势渐缓,隐约可见山下有炊烟和开垦的田地时,队伍连同太子在内,只剩下了五个人。每个人都形销骨立,如同野人。
然而,没等他们感到一丝欣慰,新的危机便降临了。一队穿着杂乱、手持刀弓、面目凶悍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看装扮,并非朝廷官军,更像是当地土司的武装。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我们播州杨宣慰使的地界!”为首的小头目操着生硬的官话喝道,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这群衣衫褴褛、手持破败武器的“乞丐”。
陈瑄心中一惊。播州杨氏,是贵州势力最大的土司之一,向来拥兵自重,对朝廷时叛时附。落入他们手中,福祸难料。
他上前一步,将太子护在身后,抱拳道:“这位头人,我等是北边逃难来的客商,途中遭了山匪,与大队失散,误入贵地,绝无恶意,还请行个方便。”
那头目显然不信,冷笑道:“客商?我看你们像逃兵!尤其是那个小的,细皮嫩肉的,不像寻常人家!统统拿下,带回寨子交给宣慰使发落!”
几名土司兵狞笑着围了上来。陈瑄和剩下的三名死士立刻拔出残破的兵器,将太子紧紧护在中间。
“保护殿下!”陈瑄低吼,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刚从官军的围剿中侥幸逃脱,难道又要落入土司之手?他们的命运,似乎注定要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