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大战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又从黄昏杀到深夜,再至次日黎明。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鄱阳湖上尚未散尽的硝烟时,眼前的景象堪称修罗场。湖面上漂浮着无数破碎的船板、断裂的桅杆、倾覆的船体以及密密麻麻的尸体,湖水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一些还在燃烧的船只残骸发出噼啪的声响,冒着缕缕黑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湖水特有的腥气,令人作呕。
明军取得了惨胜。
陈理率领的残部在“连环舟”被焚毁大半、兵力折损严重后,终于溃败,向着西南方向逃窜。明升部见势不妙,早已在昨夜便率先脱离战场,向蜀中方向退去。至于张士诚残部,更是见风使舵,在战局不利时便作鸟兽散。
徐达命令舰队清扫战场,救治伤员,收拢俘虏,并派出快船追击溃逃之敌,务必扩大战果。
朱标随着徐达换乘小船,巡视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决定国运之战的湖面。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即便是经历过北伐战场的他,也感到一阵阵心悸。
小船经过一处漂浮着大量尸体的水域,那些阵亡者扭曲的表情、无神的双眼,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有明军将士,也有敌军士卒,此刻都静静地漂浮在冰冷的湖水中,失去了所有的区别。
“一将功成万骨枯…”朱标喃喃自语,再次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这鄱阳湖的胜利,是用无数生命堆砌而成的。
“殿下可知,为何此战我能胜?”徐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胜利后的释然。
朱标回过神来,想了想,答道:“因我军将士用命,将帅指挥得当,更因敌军虽众,却心志不齐,各有算盘。”
徐达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狼藉的湖面:“不错。陈友谅旧部欲复仇,明升想捞好处,张士诚残部只想自保。看似庞大,实则一盘散沙。而我大明,上下一心,保家卫国,故能众志成城。此乃根本。”
他顿了顿,指着那些敌军的残骸:“经此一役,南方诸寇元气大伤,数年之内,恐难再组织起如此规模的威胁。我大明后方,总算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
朱标默然。他知道,徐达说得对。这场胜利,为大明消除了一个巨大的心腹之患,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但代价,亦是无比惨重。
“洪都方面有消息了吗?”朱标问道。
“刚接到快报,张定边见主力溃败,已连夜解围遁走。朱文正守住了洪都,但…城中军民,十不存三四。”徐达的声音低沉下去。
朱标心中一沉。洪都守住了,但那座城池,也几乎被打成了废墟。这就是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
小船驶回旗舰。朱标登上甲板,回头望去,残阳如血,映照在浩渺而凄凉的鄱阳湖上,给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战场,蒙上了一层悲壮而诡异的色彩。
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北伐的烽火与鄱阳湖的血浪,交织在他年轻的记忆中,塑造着他未来的道路。他知道,脚下的路,还将由更多的鲜血与牺牲铺就,而他,必须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