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那道由敌人尸首、衣物和珍贵猛火油构筑的火墙,如同一条咆哮的烈焰巨蟒,横亘在疲惫不堪的朱元璋部与疯狂躁动的兽群之间。炽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焦臭的气味令人作呕,但却带来了无比珍贵的喘息之机。
士兵们背靠着冰冷的巨岩,或瘫坐或拄着兵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每一个人都带了伤,血污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模样凄惨无比。但此刻,没有人抱怨,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力竭后的虚脱。
朱元璋拄着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死死盯着那道仍在熊熊燃烧的火墙,以及火墙外那些虽然焦躁徘徊却暂时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野兽。他的眉头紧锁,心中没有丝毫放松。火墙虽猛,但燃料有限,一旦火势减弱,兽群在笛声的持续驱使下,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那个再次出现的假傅友德!此人如同幽灵般去而复返,此刻正隐藏在林地阴影中,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并非盯着朱标,而是异常专注地、甚至带着一丝狂热地,盯着火墙边缘那块因为高温灼烧而微微变形的金属圆盘!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个狡猾的敌人如此看重?甚至可能比他擒拿“妖童”的任务更重要?
“爹…火…火好像小了点…”朱标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担忧。他同样注意到了火势的变化,燃料正在快速消耗。
朱元璋猛地回过神,是的,没时间琢磨那劳什子铁盘了!必须趁现在想办法!
然而,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是冒险突围还是固守待援(虽然不知援军何在)时——
森林的另一侧,突然传来了不同于野兽咆哮和笛声的、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金铁碰撞之声!而且听起来,人数不少!
“又…又来了?!”徐达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失,声音都带着绝望。汤和也握紧了刀,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连番恶战,早已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和心气,若再来一波敌人,那就真是十死无生了!
朱元璋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依旧强自镇定,侧耳倾听,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等等…这脚步声…似乎很齐整…不像是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那个方向的林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惊怒的吼声:“前方何人?!可是朱部首麾下?!吾乃郭大帅帐下先锋郭天叙!特来接应!”
郭天叙?!郭子兴的儿子?!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幸存者中炸开!
希望的光芒瞬间在许多人眼中燃起!是真正的援军?!郭大帅的儿子亲自来了?!
但朱元璋、徐达、汤和等核心将领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郭天叙?怎么会是他?此人是郭子兴的嫡子,素来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尤其对朱元璋这样迅速崛起、深得军心的义军将领颇为不满和猜忌。他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还来得如此“及时”?
(承)
此刻也容不得多想。火墙外的兽群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批人马惊动,变得更加骚动不安。那诡异的笛声也陡然停止,仿佛吹笛者也在观察形势。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朗声回应:“正是朱元璋在此!多谢少帅援手!我等遭妖人与兽群围困,损失惨重,还请少帅速速相助!”
很快,林间人影绰绰,一支衣甲相对整齐、人数约有四五百人的队伍快速涌出,为首一员年轻将领,身着亮银甲胄,手持长枪,面容带着几分倨傲,正是郭子兴之子郭天叙。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神色精明的将领。
郭天叙的队伍一出现,看到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燃烧的尸墙、徘徊的兽群、伤痕累累如同乞丐般的朱元璋残部,也是吃了一惊。
“朱部首,你们这是…”郭天叙勒住战马,目光扫过战场,尤其在看到朱元璋部如此凄惨的模样时,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弧度,但很快掩饰下去,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怎会弄得如此狼狈?父亲大人见到此处狼烟冲天,特命我率精兵前来查看,没想到竟是朱部首遇险。”
他的话听起来没问题,但那语气和眼神,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说来话长,遭遇了一伙极其难缠的贼人,手段下作,还能驱引野兽。”朱元璋言简意赅,指了指火墙外,“少帅,此地不宜久留,兽群未散,贼人可能仍在左近,还请助我等突围。”
郭天叙看了看那些焦躁的野兽,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区区野兽,何足道哉!看我为朱部首开路!”
他倒是表现得很积极,立刻指挥手下弓箭手上前,朝着兽群抛射箭矢。
郭天叙的生力军加入,效果立竿见影。密集的箭雨落下,虽然准头一般,但声势浩大,顿时将那些本就焦躁不安的野兽射倒一片,其余的受惊之下,纷纷哀嚎着四散逃入密林深处。
兽群的威胁,竟然就这么被轻易化解了。
朱元璋部众人见状,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许多人直接虚脱倒地。
(转)
危机解除,郭天叙策马来到朱元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朱元璋,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朱部首果然勇猛,如此绝境竟也能支撑至今,还能想出这…火墙之法,真是令人惊叹。”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还在燃烧的敌人尸首,闪过一丝厌恶。
朱元璋面无表情,拱手道:“全赖将士用命,侥幸支撑。多谢少帅及时来援。”
“诶,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郭天叙摆摆手,目光却开始四处打量,最后落在了被马秀英和刘伯温护在身后的朱标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和探究,“这位便是近日军中传闻颇多的朱标贤侄吧?听说贤侄虽年幼,却屡有急智,今日一见,果然…嗯,非同一般。”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夸奖,但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朱标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郭天叙笑了笑,不再关注朱标,转而看向朱元璋,语气变得正式起来:“朱部首,父亲大人甚是挂念你的安危。既然此间事了,便请立刻随我回滁州大营休整吧。父亲有要事相商。”
回滁州?朱元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现在部队损失惨重,人人带伤,急需休整,但去郭子兴的大本营…
就在这时,徐达似乎无意间走到火墙边缘,用脚踢了一下那块已经冷却不少的金属圆盘,嘀咕道:“这什么破玩意儿,烧得这么难看…” 说着,似乎很是随意地弯腰将其捡了起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就准备随手扔掉。
“且慢!”郭天叙身边一名幕僚模样的文士突然开口,眼睛盯着那铁盘,“徐将军,此物似乎有些奇特,可否借在下一观?”
徐达一愣,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个从贼人身上烧出来的铁疙瘩罢了,先生感兴趣?”他示意徐达递过去。
那文士接过铁盘,仔细擦拭掉灰烬,露出上面刻画的奇异花纹,他反复查看,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而隐藏在林地阴影中的假傅友德,看到铁盘落入郭天叙部手中,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焦躁和不甘,但他看了看郭天叙带来的数百精兵,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合)
那文士研究了半晌,摇了摇头,将铁盘递还给徐达,对郭天叙道:“少帅,此物花纹古拙,非寻常饰物,倒像某种信符或密件,可惜被火燎过,难以辨认具体来历。或许与此次袭击朱部首的贼人有关。”
郭天叙闻言,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太在意,转而再次催促朱元璋:“朱部首,走吧?父亲还在等候。”
朱元璋深深看了一眼那铁盘,又看了看郭天叙和他带来的兵马,心中疑虑丛生,但此刻形势比人强,他损失惨重,无力拒绝。
“好,有劳少帅引路。”朱元璋点头,转身开始下令收拢伤员,整理残部。
队伍开始缓慢移动,气氛却并不轻松。郭天叙的部队看似护卫,实则隐隐将朱元璋残部夹在中间。
刘伯温走到朱元璋身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主公,郭天叙来得太巧,态度暧昧,滁州之行,恐非善地。”
朱元璋目光深沉,看着前方郭天叙的背影,低声道:“俺知道。龙潭虎穴,也得去。正好,俺也想看看,郭大帅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标被母亲抱着,骑在一匹伤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冒着黑烟、如同噩梦般的林地,又看了看前方带路的郭天叙部队,小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帅”,似乎比林子里那些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加让人不安。
队伍行至林边, 即将踏上返回滁州的官道. 郭天叙忽然勒住马, 回头对朱元璋笑道: “朱部首, 此番辛苦了. 为免节外生枝, 你们缴获的贼人首级和这块看不懂的铁疙瘩, 便由我一同带回, 呈给父亲查验吧, 也好请功.”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 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朱元璋眼睛微微眯起. 首级可以给, 但那块引得假傅友德和郭天叙幕僚都异常关注的铁盘… 交, 还是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