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邋遢没有像往常那样,对着张南竹的屁股来上几巴掌,也没有气急败坏地咆哮。他只是沉默地提着自家徒弟的后衣领,像是拎着一只闯了祸的小猫崽,一步步离开了那片令人心悸的禁地区域。
直到周围的树木恢复正常的青翠,空气中狂暴的灵气被温和的山风取代,重新听到鸟鸣虫唱,张邋遢才松开了手。
张南竹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他怯生生的抬头,看着师父紧绷的侧脸,小声嚅嗫道:“师父……我错了。”
张邋遢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山叠嶂,仿佛能穿透云雾,看到更遥远的地方。他脸上的严肃并未消退,但那股凌厉的气势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张南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疲惫与沧桑。
“错?”张邋遢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嘲弄,也不知是在嘲弄谁,“你小子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知道刚才你要碰的那个东西,万一出了岔子,会有什么后果吗?”
张南竹老实的摇头,他只知道那里很危险,很古怪,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张邋遢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旁边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张南竹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只是不敢靠得太近。
“今天这事,也怪为师,总觉得你还小,有些事没必要知道得太早。”张邋遢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拔开塞子,却没有立刻喝,只是摩挲着温润的葫芦壁,“但现在看来,再不跟你说点实话,你小子迟早还得给我捅出更大的篓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向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这个世界的复杂与危险。
“南竹,你以为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全部了吗?”张邋遢问道,不等张南竹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不是的。我们脚下这片土地,被称为人间界,只是广袤无垠的六界之一。”
“六界?”张南竹捕捉到这个新奇的词,好奇心暂时压过了恐惧。
“嗯,六界。”张邋遢点了点头,“除了人间界,还有仙神居住的神界,妖魔横行的妖界,诡谲莫测的魔界,轮回往生的鬼界,以及超然物外的佛界。六界并存,各有其道,彼此之间,并非全然隔绝,时有往来,也时有纷争。”
张南竹听得眼睛发亮,小脑袋里想象出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会飞的仙人,巨大的妖怪,还有……他偷偷瞄了一眼师父的酒葫芦,心想魔界的酒是不是更带劲儿?
“那……后山那个地方,是通往其他界的通道吗?”他聪明的联想到了关键。
张邋遢看了他一眼,“算是,也不全是。那里,是六界之中几处最危险的禁地之一,名为三葬的入口节点。”
“三葬?”这个名字让张南竹感到一股寒意。
“葬天,葬地,葬众生。”张邋遢的声音低沉下去,“古籍中模糊记载的太古凶物饕餮,便被封印在其中。那东西,以吞噬万物为生,一旦脱困,六界都将面临浩劫。”
张南竹的小脸微微发白,他回想起刚才感受到的那股古老、蛮荒、充满吞噬欲望的气息,原来那里面关着这么可怕的东西!
“那……师父,您守在这里,是为了……”张南竹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邋遢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驱散了一些沉重:“为师这一脉,世代相传的职责,便是看守这三葬禁地的入口之一,加固封印,防止宵小之辈觊觎,更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张南竹却从中听出了沉甸甸的分量。世代看守?防止浩劫?他看着身边这个平日里邋里邋遢、嗜酒如命、没个正形的师父,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老家伙的肩膀上,似乎扛着他无法想象的重担。
“为什么是师父您呢?不能换别人吗?”张南竹忍不住问。
张邋遢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些许自嘲,还有些许张南竹看不懂的东西:“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就像捡到某个麻烦的小子,总得有人管他吃喝拉撒,教他本事,防止他哪天把自己作死一样。”
他揉了揉张南竹的脑袋,力道不轻,把小家伙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现在知道后山为什么不能去了吧?那不是玩闹的地方。今天是你运气好,封印还算稳固,若是恰好碰到封印波动,或者惊动了里面那东西逸散出来的一丝意念,你小子现在恐怕连渣都不剩了。”
张南竹缩了缩脖子,这次是真心感到后怕了。
张邋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行了,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以后给老子放聪明点!走吧,回去吃饭,饿死了。”
他转身,朝着道观的方向走去。
张南竹却没有立刻跟上。他坐在大青石上,看着师父那看似与往常无异的、有些佝偻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却也让那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张南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老家伙,心里其实藏着很多很多事。那些事,很重,很沉,是他这个年纪还无法完全理解的。
他跳下青石,小跑着追了上去,第一次没有因为被揉乱头发而抱怨,只是默默的跟在师父身后。
山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前方的道观,在暮色中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像是茫茫天地间,一个微小却坚实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