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是巨兽临死前的最后哀嚎,从身后一阵阵传来,挤压着车内沉闷的空气。
林默死死攥着手中的“止刃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几分钟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王锟苍白的眼神,瓦力决绝的背影,以及那定格在最后三秒的、仿佛嘲弄着所有人努力的死亡倒计时。
“咳……咳咳……”驾驶座上,瓦力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粗暴地转动着方向盘。
这辆从哨塔底层仓库里抢出来的老式越野车,像个哮喘病人一样,发出令人不安的嘶鸣,在遍布碎石和金属残骸的荒原上颠簸前行。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他内腑的伤势,嘴角渗出的血沫被他毫不在意地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去。
“瓦力先生,你的伤……”坐在副驾的李维忍不住开口,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手中的银色长弓横放在膝上,弓弦微微颤动,仿佛还残留着之前战斗的余韵。
“死不了!”瓦力瓮声瓮气地打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烟尘笼罩的地平线,
“比起这个,菜鸟,你最好看看后面那玩意儿还亮不亮!”
他粗短的手指指向车载中控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布满裂纹的方形屏幕。
那是他们从哨塔核心数据端口硬扯下来的简易监视器,此刻,屏幕正闪烁着不稳定的雪花,
偶尔能捕捉到后方天际——第七号边境哨塔如同一个被折断脊梁的巨人,在持续的能量过载中缓缓倾塌,巨大的结构体扭曲、崩解,掀起冲天的烟尘和火焰,将那片天空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林默坐在后排,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左眼传来的灼痛感如同有根烧红的铁针在里面不断搅动。
他能“看”到,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毁灭,在那片废墟之上,无数原本有序的因果线正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蛛网,疯狂地断裂、扭曲、纠缠,形成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因果旋涡。
那是哨塔存在过的证明,也是其终结的哀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在那里,皮肤之下,一个无形的印记正隐隐散发着灼热——那是“清算之日”打上的“异数”标记。
它像一枚植入血管的冰冷指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信号……完全断了。”秦月清冷的声音从后排另一侧传来。
她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的、属于档案馆制式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一片漆黑,无论她如何尝试启动,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微微蹙着眉,姣好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那不仅仅是因为通讯中断,更因为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已被彻底切断与时序档案馆的联系,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流亡者”。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车外风沙拍打金属的噼啪声。
“断了也好。”瓦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猛打方向盘,避开前方一个巨大的弹坑,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那鬼地方,除了墨渊老头和咱们这几个倒霉蛋,还有谁把咱们当自己人?现在好了,干净利落!”
他话语中的愤懑如同实质,冲散了些许车厢内凝重的绝望。
就在这时,车载无线电的公共频道里,突然传出一阵极其嘈杂、断断续续的电流噪音,夹杂着一个冰冷而刻板的官方播报声:
“……重复……第七号边境哨塔于标准时区……发生严重叛乱事件……前一级观察员林默,勾结外部势力‘因果革命军’,里应外合,引爆能源核心,导致哨塔毁灭,人员伤亡惨重……现对叛徒林默发布最高通缉令……生死勿论……提供有效线索者……”
播报声到这里,被更强烈的噪音淹没,最终归于寂静。
车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默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自己被如此定性,一种混合着荒谬、愤怒和冰寒的无力感还是席卷了他。
他不再是观察员,而是叛徒,是导致同僚伤亡的罪人。
“放他娘的狗屁!”瓦力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发出刺耳的喇叭声,在荒原上孤独地回荡,“颠倒黑白!那群坐在总部办公室里的蛀虫,他们知道个屁!”
李维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看向林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默默握紧了自己的长弓。
秦月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她轻轻将那个再也无法使用的档案馆通讯器扔出窗外,看着它消失在翻滚的烟尘中,仿佛扔掉了过去的某种桎梏。
“他们需要替罪羊。”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哨塔毁灭’和‘内部出现叛徒’,总有一个真相需要被掩盖。而我们,恰好是最好用的棋子。”
瓦力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那就让他们看看,这颗棋子是怎么把棋盘掀翻的!”
林默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望向那片正在逐渐被抛在身后的、象征着过往一切终结的废墟与暗红天际。
左眼的剧痛依旧,手腕的灼热未消,通缉的广播言犹在耳。
但他心中,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不再是初入因果世界时的好奇与畏惧,不再是面对不公时的愤怒与挣扎,甚至不再是做出“灰色抉择”时的沉重与负罪。
而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韧的东西——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对于自身道路的确认。
逃亡之路已然开启,身后是燃尽的过去,前方是未知的迷途。
他抬起手,轻轻触摸着怀中那根能量耗尽、变得有些黯淡的“灵犀乌”羽毛,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似乎正从中隐隐传来,指向东北方。
那里,是希望,亦或是更深沉的陷阱?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走下去。
“瓦力先生,”林默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按照羽毛的指引,向东北方向。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暂时休整,处理伤势。”
瓦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反对,只是狠狠踩下了油门。
破烂的越野车发出更加响亮的咆哮,拖着滚滚烟尘,一头扎进了名为“遗忘废土”的、广阔而危险的未知之地。
车辙向后延伸,通往毁灭与背叛。向前,则没入风沙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