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涸的河沟底下熬过了最难熬的半夜,天光微亮时,四人再次上路。
每个人都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痕,越野车的燃油指针也危险地滑向了红色区域。
瓦力根据一张皱巴巴、沾染着油污的废土地图,以及天空中那轮被尘霾遮掩得昏黄的太阳,艰难地校正着方向。
“再往前大概半天路程,如果老子没记错,应该有个地方……‘徘徊镇’。”
瓦力一边开车,一边瓮声瓮气地介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那地方,是这附近几百公里内,唯一一个还算有点规模的‘因果锚点’,也是……一个三不管的黑市集市。”
“黑市?”林默靠在车窗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左眼的刺痛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使用过度的酸胀感。
“嗯。”瓦力点了点头,“废土上讨生活的人,拾荒者、被放逐的因果师、叛逃的观察员、还有那些不想被档案馆或者革命军条条框框束缚的家伙……都会去那里。
交换物资,买卖情报,或者干脆就是找个地方喝一杯,忘记自己还活在这该死的鬼地方。”
秦月微微蹙眉:“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我们的身份……”
“正因为鱼龙混杂,才相对安全。”瓦力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在废土,明目张胆的秩序才是稀有品。
‘徘徊镇’有自己的规矩——不准在镇内动武,不准追查货物来源,当然,前提是你付得起维持这规矩的‘代价’。”
他拍了拍身边那柄巨大的扳手,“而且,只要咱们不主动惹事,谁有空管你以前是档案馆的观察员还是革命军的煽动者?
在这里,实力和有用的东西才是硬通货。”
李维默默检查着箭囊里所剩无几的箭矢,补充了一句:
“我们需要食物、水、燃料,还有药品。我的箭也需要补充材料。”
“还有你的眼睛,小子,”瓦力从后视镜里瞥了林默一眼,“得找个懂行的看看,别真瞎了。”
林默心中一暖,点了点头。他知道瓦力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思其实很细。
随着车辆的深入,地面的景色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
零星的、扭曲的绿色植物开始出现,虽然看起来蔫头耷脑,但至少证明了此地因果的稳定性足以支撑生命。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被粗犷加固过的、如同野兽巢穴般的简陋棚屋,以及一些眼神警惕、身上带着各种怪异装备的行人,他们或独行,或组成小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复杂的味道:尘土、汗臭、劣质燃料、烤肉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因果奇物的能量波动。
终于,在翻过一个低矮的、布满了锈蚀金属残骸的山坡后,“徘徊镇”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那并非想象中由规整房屋构成的城镇,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蔓延开的垃圾场与临时营地的结合体。
无数由废弃车辆、金属板、破烂帆布甚至某种巨型生物骨骸搭建起来的棚户和帐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扭曲的、充满了后末日朋克风格的建筑群。
镇子的外围,歪歪扭扭地立着一圈由尖锐金属片和铁丝网构成的“围墙”,几个穿着五花八门、但都带着武器的人影在上面懒散地巡逻。
唯一的入口处,设有一个简陋的路障,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壮汉站在那里,对进入的人和车辆收取“入场费”。
瓦力熟练地将车停在排队等候的队伍后面,低声叮嘱:
“一会儿都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尤其是你,菜鸟,把你那好奇的眼神收起来,在这里乱看容易惹麻烦。”
林默依言低下头,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秦月也默默拉高了衣领。李维则将长弓用布包裹起来,背在身后。
轮到他们时,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胳膊比林默大腿还粗的守卫敲了敲车窗,瓮声瓮气地说:
“入镇费,一人一份‘净水’或者等价物。车辆额外加两份。”
瓦力脸上瞬间堆起一种市侩而又不显得卑微的笑容,变戏法似的从座位底下摸出几个用废弃塑料瓶装着的、略显浑浊的液体:
“哥们儿,行个方便,初来乍到,就这点家底了。”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瓶水塞到刀疤脸手里,那瓶水明显比展示的要清澈不少。
刀疤脸掂量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车内看起来穷酸落魄的四人,又看了看瓦力那柄极具威慑力的大扳手,挥了挥手:
“进去吧。记住镇里的规矩,闹事者,剁碎了喂变异鬣狗。”
“明白,明白,绝对守规矩!”瓦力连连点头,发动汽车,缓缓驶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集市。
一进入镇内,喧嚣和混乱便如同潮水般将四人淹没。
狭窄而泥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
有售卖变异兽肉干和勉强能食用的蕨类植物的;
有摆弄着各种锈蚀零件、声称能拼凑出还能用的发电机或武器的;
有兜售颜色可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剂,号称能治疗辐射病或增强因果感应力的;
甚至还有几个笼子里关着眼神温顺或凶戾的、经过驯化的废土生物。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醉汉的呓语、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古怪音乐声……交织成一曲废土特有的生存交响乐。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让刚从相对“干净”的荒野中进来的林默一阵反胃。
更让他左眼微微刺痛的是,这里空气中漂浮的因果线也极其混乱,充满了贪婪、欺骗、短暂的喜悦和深沉的绝望。
“都跟紧了,别走散。”瓦力低声说道,带着三人在人群中穿梭。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摊位,似乎在寻找什么。
很快,他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有一个摊位,后面坐着一个干瘦得像骷髅、戴着一副用废弃光学仪器改装的、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的老者。
摊位上摆着的不是实物,而是一些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结构复杂的金属罗盘和星象图。
“老‘星眼’,还活着呢?”瓦力熟稔地打招呼。
干瘦老者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精光:
“是你这头老蛮牛?命真硬,还没被‘清算之日’拆了当柴烧?”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彼此彼此。”瓦力毫不介意地在摊位前的破木箱上坐下,“废话少说,买情报。”
“规矩。”老星眼言简意赅。
瓦力又摸出两瓶相对干净的净水放在摊位上。
老星眼看都没看,直接收起:“问。”
“东北方向,通往‘初火之墓’区域,最近有什么‘干净’点的路?还有,‘清算之日’的疯狗们,在这片活动频率怎么样?”
老星眼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和整理信息,厚镜片后的眼睛偶尔闪过数据流般的光芒。
林默注意到,这老者的因果线极其微弱且平稳,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隐匿技巧。
“东北路……‘哭泣峡谷’最近因果风暴活跃,绕行。‘锈蚀隧道’被一伙变异地蜥占了,清理起来麻烦。
相对‘干净’的,只剩‘白骨隘口’,但那里是‘影爪’佣兵团的地盘,过路费不菲。”
老星眼语速平缓,“至于‘清算之日’……近期在北部区域活动频繁,似乎在搜寻什么。昨天有一支三人‘清道夫’小队在镇子西北五十里外出现过,方向……也是东北。”
瓦力的脸色沉了沉。林默的心也揪紧了,追兵果然紧随其后。
“谢了。”瓦力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老星眼忽然开口,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镜片,落在了刻意低着头的林默身上,“蛮牛,你带来的这个小家伙……有点意思。
他身上的‘线’,缠着不少要命的东西。奉劝一句,在镇里,低调点,最近‘干净’的陌生人,可不怎么受欢迎。”
林默心中一凛,这老者好敏锐的感知!
瓦力打了个哈哈:“知道啦,你这老骷髅,就会危言耸听。”他拉着林默,迅速离开了这个摊位。
“这老家伙是这里的‘包打听’,消息还算靠谱,就是嘴贱。”瓦力低声对林默解释,
“他说的‘影爪’佣兵团,是这边一股不小的势力,头目是个难缠的角色。至于‘干净’的陌生人……”他冷笑一声,“估计是指档案馆的探子。”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街道另一头传来。
只见一群人围在一个高大的木台前,木台上站着一个衣着暴露、画着浓艳妆容、但眼神锐利如刀的女人,她正用极具煽动性的声音喊着:
“……麻木的苟活就是最大的罪恶!时序档案馆用冰冷的律条束缚我们的命运,‘清算之日’要将一切差异彻底抹杀!
加入我们,‘因果革命军’将给予你们打破牢笼的勇气和力量!心之所向,即为因果所趋!”
是革命军的人在公开宣讲!
台下围了不少人,有的眼神狂热,有的冷漠旁观,有的则面露不屑。
林默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苏苦!
她依旧穿着那身干练的作战服,抱着双臂,站在宣讲女子身后不远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人群,仿佛在评估着一切。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间与林默接触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又淡淡地移开。
但林默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细微的、带着试探意味的精神波动,如同触手般轻轻拂过他的身体,尤其是在他左手手腕的标记处停留了一瞬。
明争暗斗,在这看似混乱的集市中,已然无声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