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对于阅读者并不是个好的时间,尤其是当那些字比蚂蚁的腿还细,而且好屋内的蜡烛几乎要烧干净时。
不过,作为一个银矿工,就像其他人那样,克劳狄斯基有一双好眼睛,一双在黑暗里也可以奇迹般地看清细微的小字的眼睛,只不过,代价是一丁点的阳光畏惧。
如果不是矿工的人数众多,恐怕这会被当成某些魔鬼诅咒的结果。
而我们的桑吉可就一点也比不上他了,再加上一些夜盲症的加持———虽然近期已有康复,但总而言之,看清挂坠上的字完全靠的是克劳狄斯基。
“双面之锋,唯有两全。”
“有趣。”约翰率先开口。在那可爱的小小手持放大镜前,他努力地挤过去,几乎要把头发塞到克劳狄斯基的鼻孔里去了。
如说上天有眼,每个人都在天父的注视下约束自己的所为,那么爱格森夫人恐怕就是约翰眼里的天父的使者。没有爱格森夫人在身边,领主的威严实在少了几分。
而我们的桑吉———这才意识到只有自己什么也没看清,终于耐不住尴尬,主动发问,“上面写着什么?”
“双面之锋,唯有两全。”约翰津津有味地说,好像这句话是个美妙的诗句,还正巧出自某个技艺高超的吟游诗人口中那样。
“什么意思?”克劳问。
“恰到好处的谜语啊。”约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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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约翰这就猜了出来?我心里一震,忍不住要将夸赞领主大人聪明绝顶一类的话脱口而出了。不过,很快就被下一句话泼了盆冷水。
“让我什么也猜不到,又好像能猜到。”约翰说。
“我们的线索还不够多。可是,这些线索就好像是———就像某些人刻意告诉我们,生怕我们不知道一样!”我发觉自己的语速很快,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怎样表达了,“我是说,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我看向始终没有发话的克劳狄斯基,他正在托着下巴沉思———而不是像我这样,像个傻瓜那样喋喋不休。
我顿时感到一阵尴尬。
“那说明……”克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口,却一下被约翰打断。
“那只能说明一点。”约翰说着,看了看克劳,他已经决定闭嘴,随后看了看我,我也发誓不会再轻易开口,像傻瓜那样。随后,他仍然面对我们,缓缓朝后迈步,张开双臂,语速很慢地开口,“时候未到。”
背后,奥图姆的钟声回荡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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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几点我才进入梦乡。那该死的谜题一遍遍用约翰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重复着,如同恐怖的恶魔的低语。
如果我不解开他,我就会被拽下地狱!
随后梦闯了进来。
克劳狄斯基、我、约翰坐在同一辆横排座位的敞篷马车上,疲劳与困倦伴随着我们,似乎,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达一年的长途跋涉。
在我们身后的座位,还有两人在闲聊,可是我怎么也认不出到底是谁。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马车开始颤抖,天仿佛要坠落下来。
“太吵了!”我大喊。
“我们没说话!”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无名的怒火从我胸口燃烧。当我刚想继续反驳二人,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竟向侧面倒下———睁开眼后,我回到了所谓现实,我的身子在我看到一切前感受到了奥图姆的软床与三个枕头的舒适。
可并不是那么舒适。
我接连三次醒来、入睡,怎么也逃不出这段场景,我意识到我的心跳快得如同脱缰野马,再睁眼太阳已经骄傲地把我的窗子整个点亮,提醒着我不拉窗帘的愚蠢行径。而梦中的疲倦好像忽然转移到了现实中的我。
我不打算睁眼,翻了个身,背对阳光。
随后,我忽然意识到叫醒我的声音存在———
那是敲门声,再熟悉不过了。该死,我的心跳要被那声音干扰了。
“请进。”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有点滑稽,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进来吧,门没锁。”
“先生,我不能……”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哦,没错,没错,是女仆,我还在奥图姆,该死。
“实在抱歉,但现在已经是午间,桑吉先生———约翰大人亲自要求召见您。”
“约翰大人急着见我吗……”我嘟囔着,把被子闷在头上,总算睁开了眼。
“上帝保佑!如果您身体不适,完全可以先处理您自己的事,约翰大人说,完全不用着急的!”女仆的音调高过普鲁佩小教堂的管风琴,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您可以去医务室看看!!”
“哦,感谢你的提醒,我可得先去医务室看看,我的脑袋,它现在在厌恶一切。”
该死的睡眠问题。还有,真是古怪的女仆。这也太大惊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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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在遇到
“梦要醒的时分,梦中的人会感到无比疲倦。”声音来自一位我从未见过的优雅女人,修女打扮,身上散发着清香淡雅的草药味,辨不出年龄。她的身形放在女人里,也算得上矮个子,不过,却有一种独特的威严。
“您是说我的症状?”我轻声说,尽可能表现得绅士———我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和女人平等地对话了,这实在是让人焦头烂额的难题。
她说了很长的一串拉丁文,是我曾在教堂里听过的,大致是赞美诗一类的话。
“我可以来到这个美好的地方,主的恩泽。”她说,“伟大亲和的领主大人未曾介绍我?”
我摇了摇头。我忽然注意到奥林斯队长竟然坐在角落里,不过,似乎在处理着一些棘手的伤痛,于是我不打算打扰,继续看向眼前的女士。
“宫廷御医,一位宾客,安置下来的旅行者,蓓蕾丝,在我们的语言里,这个名字代表着祝福者。”
“桑吉。”我点了点头,行了个礼,“愿上帝保佑我们每一个。”
“原来!”她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口,“恕我冒犯,我以为……”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呃?好吧?所以,我的诊断说到哪里了?”我尴尬地说,发现她原本挺直的腰板有点微微弯曲着,原本威严的形象竟有了奇怪的……卑微?
这一切都太古怪了。
“梦是启示。它诉说着过去,现在,未来———不过,我们必须前往主那里才能听到这些启示。”她的声音空灵,像是在烟雾缭绕的大篷车中用水晶球为人占卜的神秘吉普赛人。
我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奥林斯,他正巧与我对视,无奈地歪了一下脑袋,就像听到了一个荒诞的童话那样,不久,在沉默中站站起身。
“哦,没错,然后醒来我就会回到这里……”我连忙说。
所有人都在和我打谜语,简直像个皇宫里的幽默表演,而我就是丑角儿。
“您不可能同时存在在两处———”她话音刚落,就被奥林斯的声音打断。
“我不得不先提醒一下,你睡了一整天。”奥林斯笑着走了过来,把手上的绷带缠紧,在我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之前,把手藏在背后走出门去。
该死。这才是我需要的答案。但我并不会因此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