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褚的,据探报所言是个身中暗毒、腿部残疾、朝不保夕的废人,他何德何能?
凭什么让她倾其所有,不再藏拙,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华?
“砰!”
许津南一拳砸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震得笔洗里的清水荡起涟漪,一旁的青玉笔架也晃了几晃。
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惯常冷静深沉、洞悉世情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
是无法接受的震惊,是被彻底欺瞒的耻辱,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名为嫉妒的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起当年,周颂宜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衫,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风尘,望着他时,眼睛里却依旧有着光。
那种让他心烦意乱、只想速速摆脱的、全然的依赖与爱恋。
他当时说了什么?
似乎是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斥责她不知轻重,让她立刻返回京城,莫要再添麻烦。
然后……便是永隔。
他以为她死了,死在蛮族手中,死得毫无价值,甚至带着难以洗刷的污名。
他或许在某个独处的深夜,曾有过一瞬的惋惜,但很快便被新的政务、新的谋划所覆盖、遗忘。
可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在暗示,她当年不仅活着,还活得如此精彩,拥有了他曾断定她绝不可能拥有的能力与声名。
只是,这一切的归属,都与他许津南再无半分瓜葛。
她的智慧,她的医术,她如今的一切光华,全都奉献给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在他看来已是时日无多的将死之人。
“周、颂、宜……”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这个曾经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名字。如果真的是你……
如果你真的在我面前伪装了那么久……
那这场持续数年的欺骗,这场荒唐的戏码,这锥心的屈辱,又该向谁去清算?
书案上的烛火不知何时黯淡了下去,灯花结成了黑炭,只余下昏黄的一点光晕,在黑暗中顽强地挣扎,映照着许津南晦暗如深渊的侧脸。
他死死盯着卷宗上褚夫人那三个字,目光灼灼,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点燃,烧成灰烬。
他必须立刻、马上弄清楚,这个声名鹊起的褚夫人,究竟是不是周颂宜。
如果是……
许津南的心猛地一沉,后续该如何,他心乱如麻,竟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恐慌的茫然。
有些他曾经笃定无比、弃之不顾的东西,似乎在他毫无察觉之时,已经彻底挣脱了束缚,滑向了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也无法预料的轨道。
而这一切变故的源头,竟都系于那个他昔日视若敝履、避之不及的女子身上。
翌日,许津南几乎是凭着一种浑噩的本能,带着玉蕊来到了位于京城南边的宜妆阁。
晨光熹微中,那崭新的匾额却刺得他眼睛生疼。
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这间铺面的位置,正是他为了安置玉蕊,恳求母亲从家中产业中低价划出的那一间。
昔日略显冷清的铺面,如今门庭若市。
穿着绫罗绸缎的世家小姐与布衣荆钗的平民妇人穿梭其间,竟无多少隔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期待或满意的神色。
伙计们训练有素,介绍产品,打包结账,井然有序。
空气中弥漫着淡雅芬芳的香气,与他记忆中任何一家脂粉铺子都不同,更清新,也更高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许津南的心头。
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在北境抛弃她,如果这间铺子交到她手中打理,是否也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玉蕊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目光晦暗地盯着铺子,立刻凑上前,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关切与不易察觉的挑拨:
“世子,你怎么了?这就是周颂宜经营的那家铺子。
你看,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招摇撞骗吸引了这么多人来买,真是……”
她的话音未落,守在柜台后的薛云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薛云烟不认得许津南,却对玉蕊这张脸记忆犹新。
上次就是这女人在妆阁门口闹事,此刻见她再次上门,还带着一个气度不凡却面色不善的男子,薛云烟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沉下脸,出声驱赶:
“这位姑娘,我们宜妆阁不欢迎寻衅滋事之人,还请自重,莫要打扰其他客人。”
玉蕊自觉抓住了周颂宜的把柄,又有许津南在身边撑腰,底气十足,语气愈发不客气,话语夹枪带棒:
“哟,好大的口气。
我们可是客人,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敢赶客不成?
谁知道你们这些妆品是用什么下作东西做的,效果那么好,别是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吧!”
薛云烟经商日久,口齿早已历练出来,当即冷笑反驳:
“我们宜妆阁的产品,皆是精选药材花卉所制,府城多少夫人小姐用了都说好,长公主殿下亦是赞不绝口,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眼看在产品质量上占不到便宜,周围客人投来的目光也带上了怀疑与谴责,玉蕊心一横,决定抛出那个她自以为能彻底摧毁周颂宜的重磅炸弹。
她拔高声音,尖利的嗓音瞬间压过了铺子里的嘈杂:
“哼,还宜妆阁?我看是欺世盗名阁!
这铺子原本是谁的,你们东家周颂宜是怎么巧言令色骗到手的,她自己心里清楚。
一个嫁过人的低贱商人妇,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什么清白的侍郎千金?
我呸!谁不知道她当年在北境就被蛮族掳了去,早就被糟蹋得不干不净了。
后面不知怎么苟活下来,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委身嫁给了一个更低贱的残废商人。
我看啊,她开这铺子的钱,指不定是她背后哪个见不得光的大爷贡献的呢!”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薛云烟脸上:
“你们这些用了她东西的人,还不后怕?
她周颂宜欺瞒长公主,冒充清白千金,这就是欺君之罪,有损皇家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