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包国维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老包手里的成绩单 “啪嗒” 一声掉在床铺上，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寻常日子里，包国维要点心、要新衣裳，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可除了逢年过节给的那几枚压岁钱，他确实很少直接给孩子现钱。
正所谓钱要花在刀刃上，给了孩子怕他乱花，倒不如自己看着买些实在的。
“这...” 老包捡起成绩单，指尖捏得发皱，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你要钱是想买什么？是学堂要交杂费，还是想要新笔新本子？”
看着儿子脸上那股子埋怨的劲儿，老包心里软了半截，没敢直接拒绝。
这孩子五岁就没了娘，除了他这个当爹的，再没旁人疼，若是连自己都不疼，又能指望谁呢？
“我不想买什么！” 包国维梗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是不服，“就是张凡有三块大洋，我也要有！他有的我凭什么没有？”
其实真要问他想买什么，包国维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平日里想要的玩意儿，老包基本都给买了。
可他现在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以前他拿着新玩具、新衣裳在张凡跟前炫耀时，总盼着能看到对方羡慕的眼神，可张凡每次都跟看傻子似的，眼皮都不抬一下。
如今倒好，张凡平白得了三块大洋，能自己随便买东西，他却连一个子儿都没有，这落差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在他眼里，张凡除了读书比自己好点，其他地方根本比不上他。
张凡穿的是胡大改的旧衣裳，他穿的是老包新买的细布衫，张凡平日里大多都是跟着秦府下人一起吃饭，就他是每天都是由老包把饭端到屋里吃。
凭什么这次张凡能得大洋，他却没有？
“这...” 老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心里也不禁埋怨起胡大，这好好的给什么钱啊。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要不然不止是国维不依，这要让胡大听去，那可就相当于明着翻脸了。
沉吟了片刻后，只见老包面色局促道：“国维啊，不是爹不给你，是...是家里的钱得省着花。”
他这大半辈子在秦府当差，攒下的那点积蓄，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包国维身上，像供他读书、给他买吃的穿的之类，现如今手里早就没多少余钱了。
往后还得给孩子攒着上学的学费，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还得请大夫，哪能一下拿三块大洋出来给孩子随便花？
“你就是不愿意给！” 包国维见老包半天不松口，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陡然拔高，
“凭什么胡大给张凡钱那么大方？他们又不是亲父子！你是我亲爹，连三块大洋都舍不得给我！”
这话像根重锤，砸得老包心口发闷。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的难处，可看着儿子那满是委屈和不满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倒想跟孩子说自己快没钱了，但又怕孩子担上不该有的压力。
老包垂着头，目光落在床铺上的成绩单上，那几个刺眼的 “丙” 和 “丁”，像针似的扎着他的眼。
他想起胡大手里那张全是 “甲” 的成绩单，又看看眼前蛮不讲理的儿子，心里又酸又涩。
要是国维能像张凡那样懂事、那样用功，成绩那样好，别说三块大洋，就算是三十块，他也愿意给啊！
“国维！” 老包深吸一口气，声音放软了些，
“钱的事，咱们再商量好不好？你先说说，你想要钱做什么？要是真有用，爹就是去跟人借，也给你凑出来。”
“我不借！” 包国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倔强，
“我就要你现在给我三块大洋！跟张凡一样的！”
他认定了老包是舍不得给自己钱，根本没心思听什么解释，满脑子都是“张凡有我没有” 的委屈和不甘。
老包看着儿子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气，胸口像堵了团棉花，却偏偏不敢当着孩子的面发火。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亡妻留在世上的念想，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任由包国维在屋里闹着，自己憋得眼眶发红。
“怎么了这是？吵吵嚷嚷的。”
房间的木墙隔音本就差，包国维的咆哮声很快飘出了院子。
胡大原本在屋里抽着旱烟，听着动静越来越大，起初还想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便掺和，可后来那声音里的蛮横和委屈，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毕竟和老包共事多年，也算有些交情，真出了什么事，总归不好看，随即便掐灭烟头，起身往老包的住处走。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见包国维猛地转过头，斜着眼睛瞪他，那眼神里满是憎恨和怒火，像淬了毒的针。
饶是胡大活了大半辈子，也被这半大孩子的眼神吓了一跳，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怨毒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除夕，张凡在秦府里和包国维争执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是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疏离，可比包国维这带着戾气的目光，更让人心里发怵。
“咋了咋了？这是闹啥呢？” 快嘴嫂端着个装着脏衣服的木盆，也循着声音赶了过来，见屋里气氛不对，连忙放下盆凑上前，
“好好的咋还吵起来了？”
“这...唉。” 老包见胡大和快嘴嫂都来了，连忙从床上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把成绩单往枕头下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无奈。
“哼，你就是不疼我！”
包国维见门口围了人，许是觉得在人前闹脾气丢了脸，又或许是被胡大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突然梗着脖子，猛地撞开胡大和快嘴嫂，头也不回地往大院门外跑。
“国维！” 胡大下意识伸手去拉，却只抓了个空，看着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回头看向老包，语气里满是担忧，
“这孩子咋还跑出去了？外面人多眼杂的，万一出点事可咋整？”
“老包，你倒是说说，到底咋回事啊？” 快嘴嫂也急了，拉着老包的胳膊追问，“好端端的，孩子咋闹这么大脾气？”
老包搓了搓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伤感：“还不是...刚才胡大给了小凡三个大洋，让国维看见了，他就过来跟我要，我想着问问他想买啥，没成想他就急了，说我不疼他...”
他想起包国维跑出去时那句怨怼的话，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三个大洋确实不是小数目，可这是孩子第一次主动跟他要钱，就算没轻没重，他也舍不得真怪孩子。
“老包啊...” 胡大听明白缘由，一向和善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拉着老包坐到床边，语气诚恳，
“平日里你疼孩子，咱们都看在眼里，想让孩子吃好穿好，这没毛病，可这回不一样，我给小凡钱，是因为他考了全年级第一，而且这孩子懂事，平日里啥也不跟我要，我这当舅舅的，总得给点奖励，让他高兴高兴。”
他顿了顿，看着老包的眼睛，接着说：“可国维呢？你平日里没少给他买零食、买玩具，他要啥你基本都依着，现在就因为小凡得了点钱，他就不分青红皂白跟你闹，这事儿要是惯着，以后可咋得了？”
“就是这个理！” 快嘴嫂在一旁帮腔，语气里带着点急，
“这不是典型的嫉妒嘛！平日里他的玩具、零食就没断过，小凡啥时候跟他争过？现在见小凡得了钱，他就非得要，哪有这个道理？”
“唉...” 老包听着两人的话，心里何尝不明白？
可他一想起包国维刚从乡下接来的时候，那怯生生的模样，见了生人就躲，吃饭不敢多夹一筷子，晚上还会偷偷哭着喊娘，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他的亲儿子，是他对亡妻的念想，就算孩子有再多不对，他也狠不下心来管教。
“我知道你们说的都对，” 老包声音低沉，眼圈有些发红，
“可他娘走得早，孩子从小就没享过多少福...我总想着，能多疼他一点，就多疼一点，别让他受委屈。”
胡大和快嘴嫂看着老包这副模样，俩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你永远也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