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风暴还在持续，但势头似乎减弱了一点点，从十二级台风降到了十级。主机风扇的尖啸低沉了下去，变回那种负载过重的、沉闷的呜咽。陈诺感觉自己就像个在狂风暴雨里划了半天破船的水手，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浑身都被冷汗和一种精神上的虚脱感浸透。
屏幕上，那片令人绝望的、纯粹由乱码和破碎字符组成的混沌洪流，终于开始显露出一丝……结构。
就像是洪水慢慢退去，露出了下面被搅得一塌糊涂的河床轮廓。一些扭曲的、像是文件路径的字符串开始零星地出现，夹杂在依旧快速滚动的数据碎片里。它们像是被撕碎的藏宝图碎片，散得到处都是。
“结构……好像在恢复……或者，是我们终于能解析出一点结构了……”陈诺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时间高度集中后的虚弱。他揉了揉几乎要粘在一起的眼皮，强迫自己继续盯着屏幕。
之前的脚本还在运行，像一群忠诚但效率低下的猎犬，在数据的泥石流里拼命嗅探着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它们捕捉到了那些代号和加密通讯记录，将它们分流到旁边的小窗口里，已经堆积了不少。但那感觉，还像是在隔着毛玻璃看一个庞大的黑影，知道它存在，却看不清细节。
陈诺啐了一口，嘴里全是咖啡和疲惫的苦涩味。他不能停。他知道，真正致命的东西，肯定藏在更深、更隐蔽的地方。他敲打键盘，给脚本增加了新的过滤规则，让它优先去寻找那些具有特定关键词或文件签名的东西。名单？记录？目标？他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与“清理”行动相关的词都输了进去。
这像是在用一张网眼巨大的渔网，在浑浊的怒江里捞一根特定的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精力。赵建国已经不耐烦地坐到远处的椅子上，但那双眼睛还是时不时地瞟向屏幕。林深依旧站在他身后，像一尊沉默的礁石，只是偶尔会活动一下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僵硬的脖颈。秦望舒则在一旁，对着自己抄录下来的那些代号，写写画画，试图找出某种命名规律。
枯燥。疲惫。还有一丝看不到尽头的绝望，开始像慢性毒药一样蔓延。
陈诺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想错了？也许这数据库里根本没什么名单，只有这些乱七八糟、无法破译的通讯记录？
就在他精神最涣散，几乎要对着屏幕点头打瞌睡的时候——
一个脚本的警报窗口，突然在屏幕右下角弹了出来，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嘀”声！
这声音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陈诺几乎麻木的神经。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目光瞬间聚焦。
不是代表普通发现的那种温和闪烁，是最高优先级的、刺眼的红色警报！
“怎么了？！”林深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
陈诺没工夫回答，手指已经本能地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警报详情。
脚本日志显示，就在刚才，它在海量的、扭曲的文件路径碎片中，捕捉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字符串片段。这个字符串经过了多重变形和编码伪装，试图混迹在系统文件路径里，但他的脚本还是凭借对特定加密文件类型签名的敏感，把它给硬生生揪了出来。
那字符串的核心部分，被脚本高亮显示着：
…\/op_cleanSlate\/清理清单.encrypted…
“清理清单”！
四个汉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一字排开，清晰地呈现在陈诺眼前。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然后骤然松开，开始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咚咚咚咚！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房间都能听见。血液轰的一下全都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视野边缘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黑朦。
就是它！
根本不需要任何推理，任何确认。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玩意儿！叶炜之所以被“沉默”，他们之所以被一次次警告，老赵推断的那个“更大的秘密”，所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指向这个被重重加密、藏在路径最深处的文件！
“找……找到了……”陈诺的声音变了调，干涩，嘶哑，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想大声喊出来，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只能伸出一根因为激动而剧烈发抖的手指，死死地戳向屏幕上那四个字。
“什么找到了？”赵建国“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几步就冲到了跟前。
林深俯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行字符串上。“清理清单”四个字，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秦望舒也立刻放下笔，快步走近，当她看清那四个字时，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极深的凝重。
“妈的！真让老子说着了！”赵建国低吼一声，脸上因为兴奋和愤怒而涨红，“就是这鬼东西！快！打开它！看看里面都是哪些倒霉蛋！”
陈诺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脏，但效果甚微。他的手抖得厉害，第一次点击那个被脚本标记出来的文件链接，居然没点中。
“操！”他骂了自己一句，狠狠甩了甩手腕，再次尝试。
这次点中了。
屏幕中央弹出一个新的对话框，比之前的登录界面更加简洁，也更加冷酷。背景是全黑的，只有中央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的密文图案，下方是一个输入框，旁边标注着：“需要特定密钥解密”。
而进度条，再次出现。这一次，是解密进程。
它移动得比打开入口时还要慢，简直像是在用蜗牛的速度爬行。每前进百分之一，都仿佛耗尽了巨大的算力。
陈诺死死盯着那缓慢蠕动的进度条，感觉自己的神经也随着它一起被缓慢地、煎熬地拉扯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依旧连接在电脑上、散发着稳定蓝光的物理密钥。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知道，解密只是第一步。就算解密成功，里面会是什么？一个简单的名字列表？还是带着照片、住址、罪状的详细档案？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机器沉重的呼吸声，和陈诺自己那无法平复的、过速的心跳声。
名单就在那里。
隔着一层薄薄的、正在被缓慢剥开的加密外壳。
它像一头沉睡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凶兽，静静地躺在数据的巢穴深处。
而他们，正在亲手打开关押它的牢笼。
陈诺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了。他不知道，当这头凶兽彻底展露獠牙时，他们是否……真的准备好了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