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星辉敛去，天光未明。
观天阁前的气氛凝滞如铁。经过前两日的论道与演武，留下的修士不足半数，人人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机缘与风险并存，今日“观天问道”，才是天机宴真正的核心，亦是淘汰的开始。
星陨阁主与另外八位内圈强者立于观天阁紧闭的大门前。他袖袍一挥，九点灵光自其袖中飞出，悬浮于空，化作九枚造型古朴、非金非玉的令牌。
“问道令牌，九枚。持令者，可入观天阁，问道一炷香。”星陨阁主声音平淡，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得令之法，各凭机缘。”
话音刚落，那九枚令牌骤然化作九道流光，射向不同方向！
其中一道，竟直扑陆衍面门！
陆衍瞳孔微缩，并未伸手去接。那令牌在他身前三尺处骤然停滞，悬浮不动，散发出温和的牵引之力。
几乎在同一瞬间，数道强横的气息从不同方向爆发，目标直指这枚近在咫尺的令牌！
“令牌留下！”
一名周身缠绕着暗影之力的修士如同鬼魅般欺近，五指成爪，抓向令牌，爪风撕裂空气。
另一侧，炽热的火浪翻涌，凝聚成一只火焰巨掌，当头罩下。
更有数道凌厉的剑气和诡异的咒法从刁钻角度袭来，封死了陆衍所有闪避路线。
电光火石间，陆衍动了。他未看那令牌，也未理会袭来的攻击。右脚向前踏出半步，左手并指如剑，点向身侧虚空某处。
“嗡！”
一声沉闷的异响。那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波纹被他一指点散。与此同时，他右手随意向后一挥袖袍。
袖袍拂过，既轻且缓。那抓来的暗影利爪、压下的火焰巨掌、袭来的剑气咒法，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轰然溃散！出手的几人齐齐闷哼，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满是骇然。
陆衍这才伸手，将那枚悬浮的令牌摄入手中。令牌入手温凉，触感非木非石，上面刻着一个古老的“问”字。
整个抢夺过程不过一息。其余八枚令牌也各有归属，引发了一阵短暂而激烈的争斗。洛无弦身前琴弦微震，一道月白光华便将袭向她的攻击尽数净化，令牌自行落入她手中。那北域冰原神殿的冷艳女子周身寒气爆发，将试图抢夺者瞬间冻成冰雕。东海雷猛则是狂笑一声，一拳将竞争者轰下平台。
九枚令牌尘埃落定。得令者，除了陆衍、洛无弦、冰殿女子、雷猛，还有天剑宗那位儒衫文士，一名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修士，一位手持玉如意的华服老者，以及两名气息晦涩、来自不同大州宗门的中年修士。
星陨阁主目光扫过九人，微微颔首：“持令者，随我来。余者，可在此观摩，或自行离去。”
说罢，他转身，双手结印，按在观天阁那两扇巨大的青玉大门上。
“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苍茫、古老、仿佛来自洪荒初开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并非殿宇，而是一片深邃无垠的黑暗，唯有几点微弱的星光在极远处闪烁，如同亘古不变的眼睛。
星陨阁主当先步入那片黑暗。陆衍等九人紧随其后。
踏入门口的瞬间，空间转换。身后的石门、平台、人群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唯有脚下一条由星光铺就的蜿蜒小路，通向黑暗深处。那几枚问道令牌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亮着持令者周身丈许范围，也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寂静。绝对的寂静，连自身的呼吸和心跳声都仿佛被这片黑暗吞噬。
陆衍能感觉到，此地的空间规则与外界截然不同，神识被极大压制，只能感知到脚下星路和身旁不远处的其他持令者。他紧握着令牌，体内金丹缓缓旋转，与脚下星路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灵源烙印网络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
前行不知多远，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点较为明亮的星光。随着靠近，那星光逐渐放大，化作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椭圆形光门。
“入门问道，时限一炷香。所见所闻，福祸自担。”星陨阁主的声音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随即，他的身影率先没入光门，消失不见。
九人略作停顿，便依次踏入光门。
陆衍一步迈入，眼前景象骤变。
没有预想中的仙宫宝殿，也没有传功长老。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下，脚下是平静无波、倒映着星辰的黑色水面。四周是无尽的虚空，无数星辰明灭，演化着生灭轮回。
而在他的正前方，悬浮着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
镜面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流动的、淡金色的灵源烙印符文构成！这些符文比外界所见更加复杂、更加古老，它们交织、流淌，形成一面横亘星空的巨大镜面。镜中映照出的，并非陆衍的身影，而是一片片破碎、模糊、飞速闪过的景象——山河崩塌、星辰陨落、古老的战场、断裂的锁链、以及……无数在灵气中挣扎、最终化作飞灰的生灵！
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信息洪流，顺着那镜面，朝着陆衍的神魂冲击而来！
“呃！”
陆衍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这信息流太过庞杂暴烈，远超他的承受极限，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冲垮、同化！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神魂一清。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丹元之力在经脉中奔腾咆哮，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
不能退！这镜面，就是“观天问道”的关键！它似乎在展示着某种被掩盖的……历史真相！
他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苦，双目死死盯住那不断变幻的镜面，试图从那破碎的景象和混乱的信息流中，捕捉有用的片段。
他看到了！那断裂的锁链，横亘天地，散发着禁锢万物的气息……锁灵之链？
他看到了！无数修士在灵气暴动中哀嚎湮灭……大劫？
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身影，在幕后操控着灵脉，布下那淡金色的网络……灵源烙印的缔造者？
他还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南疆地貌，地底灵脉之中，一丝极其隐晦的、与矿洞污秽核心同源的黑暗气息，正在悄然滋生、蔓延……
青云城！灵脉有变！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镜面中那淡金色的灵源烙印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骤然变得明亮、尖锐！一股远比信息流更加冰冷、更加霸道、带着绝对掌控意志的力量，顺着陆衍与镜面的“对视”，悍然侵入他的识海！
这力量的目标，并非摧毁，而是……同化！覆盖！要将他的神魂，彻底打上那淡金色的烙印，如同给灵脉打上标记一般！
“滚出去！”
陆衍心中怒吼，意识在识海中凝聚，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剑，斩向那入侵的金色力量！
“铮！”
意识之剑与金色力量碰撞，发出无声的尖鸣。陆衍整个识海剧烈震荡，仿佛要崩裂开来。那金色力量带着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意志，坚韧无比，竟反过来缠绕、侵蚀着他的意识之剑！
不行！这灵源烙印的本质，远比想象的更可怕！它不仅是监控，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控制！一旦被其侵入核心神魂，后果不堪设想！
陆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单纯防御，意识猛地收缩，不再抗拒那金色力量的侵入，反而主动引导着一丝最精纯的丹元，混合着自身对灵脉的独特感悟以及那丝来自矿洞污秽核心的“异种”波动，反向冲入那入侵的金色力量之中！
他要以其人之道，解析其根源！
“滋啦——！”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那霸道冰冷的金色力量遇到陆衍这混杂了多种特质、尤其是那丝污秽异种波动的反向解析，骤然变得紊乱、躁动起来！它似乎遇到了某种“异常数据”，超出了其既定的处理模式！
镜面上，那构成镜面的淡金符文猛地一阵扭曲、闪烁，映照出的破碎景象也变得光怪陆离！
趁此机会，陆衍凝聚全部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强行从那紊乱的金色力量中，剥离出了一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意念碎片——
“……协议……失衡……清洗程序……启动……筛选……开始……”
清洗程序？！筛选？！
陆衍心头巨震！这灵源烙印背后，果然是一个庞大的、拥有自我意志的体系！它视万物为草芥，所谓的“大劫”，所谓的“蚀灵魔傀”，很可能都只是其“清洗”和“筛选”的一部分！
“噗！”
他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与那镜面的连接被强行切断。手中的问道令牌“咔嚓”一声，布满裂纹，灵光尽失。
一炷香时间，到了。
周围的星空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他重新回到了那片星光小路上，脸色苍白如纸，神魂传来阵阵虚弱感。
身旁，其他八人也陆续现身。洛无弦脸色微白，但眼神清亮，似乎收获不小。那冰殿女子周身寒气更盛。雷猛则是气息有些紊乱，眼神亢奋。其余几人，有的面露喜色，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则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显然，每个人在“观天问道”中看到的、经历的，都不尽相同。
星陨阁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目光扫过九人，在陆衍那布满裂纹的令牌和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中看不出情绪。
“问道结束。”他袖袍再挥，星光小路尽头出现出口，“诸位，请。”
众人沉默着，沿着来路返回。
踏出观天阁大门的瞬间，外界的光亮和喧嚣涌入感官。平台上的修士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九人身上，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陆衍无视了那些目光，他第一时间通过体内金丹与灵脉的微弱联系，尝试感知远在南疆青云城的情况。
预警玉简在怀中毫无反应，此地的灵源烙印网络太过强大，隔绝了远程感应。
但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如同阴云般笼罩不去。
镜中所见，南疆灵脉深处滋生的那丝黑暗……清洗程序……筛选……
青云城，恐怕已成了某些存在眼中的“异常”，列入了需要“清洗”的名单！
必须尽快回去！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与高台之上星陨阁主那深邃的目光遥遥一触。
星陨阁主微微颔首，随即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陆衍心中冷笑。四海阁，知道的东西，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这天机宴，与其说是机缘，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将青云城，彻底卷入了这场关乎整个世界命运的暗流之中。
他握紧了拳，指甲陷进掌心。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是什么“协议”、“清洗”，想要动他的根基，就得先问过他手中的符箓，与他脚下的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