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新娘,笑盈盈,红盖头下锈钉钉。”
“骨郎君,拜堂忙,心口钥匙响叮当。”
江眠站在那堆新生的锈渣前,一动不动。
苏玉衡谨慎地靠近,他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比之前更加混乱和不稳定的气息。那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不再仅仅是冰冷与炽烈的对峙,更添了几分狂躁的、几乎要撕裂她自身存在的戾气。
“江眠?”苏玉衡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江眠缓缓转过头,那双诡谲的瞳孔聚焦在他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他,望向某个更加遥远、更加绝望的深渊。她嘴角咧开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苏玉衡,你听到了吗?‘观测者失联’,‘边界协议失效’,‘永恒停滞’……我们,所有人,可能都只是被‘锈’住的心跳,被封存的……囚徒。”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灰金色代码与血肉交织的指尖,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器物。“我的定义……我的反抗……我的新生……哈哈,哈哈哈……”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在一个巨大的、名为‘归墟’的牢笼里,定义自己是什么?是选择做一个更漂亮的囚犯,还是一个更疯狂的狱卒?”
苏玉衡心头巨震。他虽未直接读取“锈钥”的信息,但从江眠破碎的言语和无垢之镜临死前的话,他已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轮廓。“你的意思是……锁芯维持的秩序,是为了……”
“是为了不让这个‘停滞’的屏障崩溃!”江眠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为了不让所谓的‘外域污染’彻底吞噬我们这些……残渣!多么伟大的牺牲,多么崇高的秩序!用永恒的囚禁,来换取不被彻底抹杀!”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嘲讽,“那我们算什么?被保护得很好、永远不会变质也不会获得自由的……标本?!”
她右眼的金芒剧烈闪烁,属于江眠的那部分疯狂意识在绝望真相的冲击下,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萧寒……镜像……零号实验体……他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只是一个被‘锈蚀’了的、更特殊的钥匙?我那么想让他‘活’过来,是想让他和我一起,在这个永恒的牢笼里……互相折磨吗?”
左眼的黑暗随之涌动,属于新生者的漠然与绝对理性试图压制这股疯狂,却反而被其感染,变得更加冰冷而偏执。“不……或许,他‘活’过来的意义,不在于陪伴,而在于……钥匙本身。他是一把特殊的‘钥匙’,或许能打开这锈蚀的牢笼,哪怕外面是……彻底的毁灭。”
两种意识在她颅内激烈交锋,让她头痛欲裂,身体周围的规则碎片都开始不稳定地扭曲、崩解。苏玉衡看得心惊胆战,他能感觉到江眠正处于彻底失控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如同纸片摩擦的“沙沙”声,从废墟的深处传来。
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打断了江眠的癫狂思绪。她和苏玉衡同时望去,只见远处弥漫的暗红色雾气中,不知何时,悄然立起了一个个惨白的身影。
那是……纸人。
粗糙的、泛黄的纸张糊成的身体,脸上涂抹着两团夸张的、殷红的腮红,黑色的笔画勾勒出空洞的眼睛和咧到耳根的、僵硬的笑容。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密密麻麻,无声无息,仿佛一场诡异的、送葬的队伍。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陈旧的纸张、浆糊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味道。
“纸人……”苏玉衡脸色凝重,下意识地挡在江眠身前,“归墟城深处某些区域的‘清理者’和‘引路者’,它们怎么会出现在‘锈钥’遗迹附近?”
江眠左眼的黑暗漩涡微微旋转,试图解析这些纸人的构成。她发现,这些纸人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填充着某种极度凝练的、带着“锈蚀”特性的规则能量,其核心处,隐约闪烁着一个微小的、如同锁孔般的符文。
“它们……是被‘锈钥’的气息吸引过来的?”江眠嘶哑地低语,“还是说,我们触动了什么,开启了某个……‘程序’?”
仿佛是回应她的疑问,那些静止的纸人,齐刷刷地,抬起了它们空洞的双眼,聚焦在江眠身上。紧接着,它们那僵硬的、咧开的嘴巴,开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动作,开合起来,发出重叠而缥缈的吟唱:
“纸新娘,笑盈盈,红盖头下锈钉钉。”
“骨郎君,拜堂忙,心口钥匙响叮当。”
“拜了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挖心肠!”
童谣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那欢快的调子与恐怖的词句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吟唱声中,纸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暗红色的雾气剧烈翻涌,一座完全由苍白纸张和森白骨骼搭建而成的、扭曲的“殿堂”轮廓,若隐若现。
那殿堂的大门,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门楣上,悬挂着两个用细小骨骼拼凑而成的大字——【婚祠】。
一股强大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吸力,从【婚祠】的大门内传来,目标直指江眠!
“是‘锈钥’残留的规则与这片区域的某种古老机制结合,形成的‘副本’!”苏玉衡瞬间明悟,他试图拉住江眠,但那吸力异常强大,且只针对她一人,“江眠!小心!这可能是归墟城自我防御或‘净化’机制的一部分!”
江眠感受到那股吸力缠绕住她的身体,试图将她拖入那诡异的【婚祠】。她本能地抗拒,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同时爆发,混乱的规则之力试图撕裂这股束缚。
然而,就在她的力量与【婚祠】吸力碰撞的瞬间,她指尖之前触碰“锈钥”遗骸的地方,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锈蚀”规则的气息,仿佛被引燃的导火索,骤然明亮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婚祠】的吸力陡然增强了数倍!仿佛确认了她的“身份”——一个触碰过“锈钥”、身上带着“锈蚀”与“钥匙”特性的特殊存在!
“原来……我也是‘钥匙’之一……”江眠在抵抗中,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自嘲的疯狂。
“江眠!”苏玉衡眼见无法阻止,一咬牙,体内力量涌动,竟主动迎向了那股吸力的边缘,“我跟你进去!”
“别过来!”江眠厉声喝道,她能感觉到这个【婚祠】副本的规则极其诡异且排外,“这地方是针对我的!你进来可能会被直接‘净化’!”
但苏玉衡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两人的身影在强大的吸力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拖向了那苍白与森白构筑的【婚祠】大门。
纸人群的吟唱声在他们耳边放大,如同魔音贯脑:
“红盖头,遮容颜,遮不住,锈钉穿!”
“心口钥,取出来,放进那,骨锁芯!”
下一刻,天旋地转。
江眠和苏玉衡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那股强大的吸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他们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无比诡异的空间。
这里仿佛是一个被无限放大的、古老的中式婚堂。高高的穹顶看不到尽头,隐没在浓郁的、仿佛由纸灰构成的黑暗之中。四周的“墙壁”是由无数惨白的、层层叠叠的纸张糊成,纸张上还隐约能看到扭曲的人形轮廓,仿佛是将活人生生压扁、糊进了墙里。
支撑整个空间的“柱子”,则是一根根粗大的、森白的骨骼,有些像是巨大的腿骨,有些则像是扭曲的脊柱,骨节之间闪烁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光。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婚堂的布置。
大红的“囍”字随处可见,但它们并非用红纸剪成,而是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物质书写在墙壁、柱子和地面上。长长的红色绸缎从穹顶垂下,但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绸缎,而是一条条剥落、拉伸的人皮,边缘还带着干涸的血肉组织。
婚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两张巨大的“太师椅”。椅子完全由人类的头骨垒砌而成,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门口的方向。椅子上方,悬挂着两盏“灯笼”,灯笼的罩子,则是用薄薄的人皮绷成,里面跳动着惨绿色的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陈腐的纸灰味,以及一种……类似金属锈蚀后的甜腥气。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苏玉衡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他感觉到自身的规则力量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排斥他这种“完整”的存在。
江眠缓缓站起身,她的状态反而比在外面时稍微稳定了一些。这个极端诡异、充满死亡和束缚意味的环境,似乎某种程度上了契合了她内心深处的疯狂与绝望。她左眼的黑暗贪婪地吸收着这里的死寂与压抑,右眼的金芒则冷静地分析着构成这个空间的规则线条。
“婚祠……纸嫁衣,骨锁芯……”江眠喃喃自语,她想起那首童谣,目光扫过这个恐怖的婚堂,“这是一个仪式……一个将‘钥匙’与‘锁芯’强行结合的……恐怖仪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灰金色的代码在周围绿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妖异。“我是‘纸新娘’?还是……‘骨郎君’?”她嗤笑一声,“或者,两者都是?”
就在这时,一阵“咔哒……咔哒……”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声响,从婚堂的深处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在惨绿灯笼的照耀下,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褴褛的、依稀能看出是红色新郎官的服饰,但那红色已经黯淡发黑,仿佛浸透了干涸的血液。他的皮肤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紧贴着骨骼,如同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他的脸上,戴着一个同样是骨骼雕琢而成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只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窝,里面燃烧着两簇与灯笼里一样的惨绿火焰。
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的胸口——那里的衣物破了一个大洞,裸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一个复杂无比的、由无数细小骨骼精密咬合构成的……锁孔结构。锁孔的中央,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微弱的光芒,伴随着他“咔哒”的步伐,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如同童谣里唱的——“心口钥匙响叮当”。
“骨郎君……”苏玉衡倒吸一口凉气,他能从这个“骨郎君”身上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却又无比空洞、冰冷的规则力量,其核心,正是那个胸口的骨锁孔!
骨郎君那空洞的、燃烧着绿火的眼窝,直接越过了苏玉衡,牢牢地锁定在江眠身上。他抬起那骷髅般的手,指向江眠,骨骼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钥……匙……归……位……”
伴随着他的话语,整个婚堂的“囍”字开始蠕动,如同活物;墙壁里那些被糊住的人形轮廓也开始剧烈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垂落的人皮绸缎无风自动,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摇曳。
一股比之前更强的、针对江眠的束缚之力骤然降临!这一次,不仅仅是物理的吸力,更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定位”与“召唤”!江眠感到自己体内那属于“钥匙”的特性(无论是来自“锈钥”的沾染,还是她自身存在的某种本质),正在与骨郎君胸口的“骨锁芯”产生强烈的共鸣!
她右眼的金芒疯狂闪烁,试图解析并切断这种共鸣连接,但那股力量源自这个副本的核心规则,如同程序底层的指令,极难撼动。左眼的黑暗则爆发出浓烈的毁灭欲望,想要将眼前这个“骨郎君”连同这个该死的婚堂一起湮灭!
“我不是你的钥匙!”江眠嘶吼着,混乱的力量在她周身激荡,对抗着规则的束缚。她双手猛地向前推出,一道混合了黑暗侵蚀与金色代码解析之力的冲击波,狠狠撞向骨郎君!
然而,那足以让无垢之镜崩溃的攻击,落在骨郎君身上,却只是让他那骨骼身躯晃动了一下,胸口的骨锁芯发出一阵急促的“咔咔”声,便再无效果。他的存在,仿佛与这个【婚祠】副本完全融为一体,攻击他,就等于在攻击整个空间的基础规则!
“没用的!”苏玉衡急声道,“他可能是这个副本的‘核心’或者‘规则化身’!必须找到这个仪式的破绽!”
就在这时,骨郎君似乎被江眠的攻击激怒了。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胸口的骨锁芯骤然亮起刺目的绿光!同时,婚堂两侧那由纸张糊成的墙壁上,猛地凸起了数十个人形轮廓!
“噗!噗!噗!”
如同破茧一般,一个个涂抹着腮红、咧着僵硬笑容的纸人,从墙壁中挣扎而出!它们的手中,拿着各种由纸张折叠而成的“武器”——纸刀、纸剑、纸剪刀,甚至还有红色的、如同血滴般的纸钉!
这些纸人发出“嘻嘻嘻”的诡异笑声,如同潮水般向江眠和苏玉衡涌来!它们动作僵硬,但速度极快,而且似乎不受物理攻击的严重影响,即使被苏玉衡的能量刃斩断,也会迅速化作纸灰,然后从墙壁中再次诞生新的纸人!
无穷无尽!
“这些纸人是杀不完的!”苏玉衡一边艰难地抵挡着纸人的攻击,一边喊道,“它们的力量源自这个空间!”
江眠在纸人的围攻和骨郎君的规则锁定下,左支右绌。她的力量强大却混乱,面对这种规则性的、源源不断的消耗战,逐渐显得力不从心。一次闪避不及,一个纸人手中的红色纸钉擦过了她的手臂。
没有流血,但被划到的地方,灰金色的代码瞬间黯淡下去,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锈,并且传来一阵清晰的、规则层面的“锈蚀”感!她的部分力量,被“锈”住了!
“这些纸钉……能锈蚀‘钥匙’!”江眠心中骇然。
骨郎君见状,胸口的骨锁芯绿光更盛,他似乎看到了“钥匙”即将被“净化”并“归位”的希望,迈着“咔哒”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绝望之际,江眠的目光扫过那些不断从墙壁中诞生的纸人,扫过那惨绿的灯笼,扫过那由头骨垒砌的太师椅,最后,定格在骨郎君胸口那不断发出“叮当”声的锁孔上。
童谣在她脑海中回响:“心口钥,取出来,放进那,骨锁芯……”
取出来……放进……
一个极其疯狂、甚至堪称自毁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意识。
她抵抗的动作微微一滞。
苏玉衡察觉到她的异常,急道:“江眠!别放弃!”
江眠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骨郎君胸口的锁孔,右眼的金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演着某种可能性,左眼的黑暗则因为这疯狂的念头而兴奋地颤抖。
“苏玉衡,”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令人不安的意味,“你说,如果……不是他把‘钥匙’放进‘锁芯’,而是……我把他的‘锁芯’,挖出来呢?”
苏玉衡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眠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无比疯狂、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容。那笑容在她那诡谲双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
“他不是要我这把‘钥匙’吗?好啊……我给他。”
“但我要看看,他这个‘锁芯’,能不能……承受得住我这把‘锈’了的、还想把他一起拉进深渊的……疯钥匙!”
话音未落,在苏玉衡惊骇的目光中,江眠非但没有继续抵抗那股规则吸力,反而……主动地、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步步紧逼的骨郎君!
同时,她调动起体内那危险平衡的力量,不是用于攻击,也不是用于防御,而是……全部涌向自己的心脏位置!她要在接触的瞬间,将自己作为“钥匙”的特性,以最狂暴、最混乱、最不稳定的状态,彻底“塞”进那个骨锁芯!
她要进行的,不是被动的“归位”,而是主动的……“污染”与“反向侵蚀”!
“来吧!”江眠发出近乎癫狂的尖啸,“看看是你这死掉的锁芯锁住我这把疯掉的钥匙,还是我这把锈蚀的钥匙……撑爆你这把老旧的锁!”
在她的意识深处,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浮现:“萧寒……如果你真的没死,如果你也是一把‘钥匙’……你会怎么做?”
“不,无所谓了。我不管你是死是活,不管你是谁……我现在,只想撕碎这令人作呕的‘仪式’,撕碎这该死的‘秩序’!”
下一刻,在漫天飞舞的纸人、惨绿的鬼火、和苏玉衡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江眠的身影,与那骨骼构成的“骨郎君”,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