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疤,”
他对着那空椅子举了举酒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你说你,走那么快干嘛…留老子一个人在这儿,连个能骂娘的人都没了…”
没有人回应,只有穿山王似乎感应到他的悲伤,默默爬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发出低低的呜咽。
“还有你小子…”
鼹鼠又猛地灌了一口酒,酒精让他眼眶发红,视线有些模糊,仿佛看到了林真当初在这里打杂的样子
“妈的,出息了啊,捅破天去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破地方…”
他知道林真干的事,听得心惊肉跳,也听得热血沸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落。
那个需要他偶尔偷偷塞块黑面包的少年已经成长为搅动风云的巨鹰,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而他还困在这泥沼般的灰铁镇,守着这间破酒馆,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还有小莉拉…那孩子…
鼹鼠猛地闭上眼睛,又是一大口酒下去,辛辣感直冲头顶,却冲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孤寂。
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被遗忘在这被雪覆盖的垃圾堆角落里。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雪声和鼹鼠的自怨自艾。
鼹鼠浑身一僵,醉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这么晚了,这种天气谁会来,税吏?混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想理会。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起了,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坚持。
“操,敲什么敲!打烊了!滚蛋!”鼹鼠没好气地朝着门口吼道,声音因酒精而嘶哑。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个清冷的女声传了进来。
“鼹鼠,开门,是我们。”
这个声音…
鼹鼠愣住了。这个声音他有点熟悉,但又很遥远…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狐疑地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没有人,只有风雪呼啸着灌进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见门口放着一个用黑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一股莫名的心悸感瞬间攫住了他,酒醒了大半。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白茫茫一片,他颤抖着蹲下身,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地解开那湿冷的油布,打开了木盒。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鼹鼠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向后一跌,重重坐在了冰冷的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根本不是什么礼物
那是一个粗糙的骨灰盒。
而在骨灰盒的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老旧却保存得异常完好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无比灿烂,充满朝气的小男孩!
那是老疤的儿子,那个老疤到死都念念不忘、酗酒麻痹自己时反复念叨的儿子。
“不…不…!”
鼹鼠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声音,巨大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那张照片,冰冷的相框玻璃却烫得他手心疼。
老疤儿子当年死得凄惨,尸骨无存,这是老疤一辈子最大的痛!这…这骨灰…
无边的绝望和蚀骨的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在这一刻彻底将他淹没。
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孤独,但这一刻,失去故友的痛、物是人非的悲、被全世界遗忘的凄凉,连同眼前这象征着最终逝去的骨灰盒,一起爆发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抱着那个冰冷的盒子和小小的照片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般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放声痛哭。
哭声嘶哑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穿透风雪,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穿山王焦急地围着他,用爪子扒拉他,发出哀伤的鸣叫,却无法给予它训练家丝毫慰藉。
就在他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时候,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酒馆门口,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其中一人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冷艳、苍白却带着复杂神色的脸庞。
是蜘姐。
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却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同情。
而另一人,也掀开兜帽,是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神清澈而沉稳的少女莉拉,她的怀里已经抱不下她的勇吉拉了,那只勇吉拉漂浮在她身边,眼中闪烁着睿智而平和的光芒,手中托着的勺子微微发光,似乎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鼹鼠泪眼模糊地抬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仿佛看到了幻觉。
“小蜘蛛?莉拉?真的是你们?你们…你们怎么…这…这…”他死死抱着骨灰盒,语无伦次。
“是的”
蜘姐的声音依旧清冷,她迈步走进酒馆,带进一股寒气,目光扫过鼹鼠狼狈的样子和那个骨灰盒,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
“那小子死得透透的,联盟处理得很干净,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骨灰,照片是莉拉从联盟学院档案室的故纸堆里翻拍出来的,大概是那小子当年入学时交上去的证件照翻版。
虽然那小子最终没有入学成功,被影给骗去偷精灵蛋去了,但是照片还在,还有一张是林真给我的。”
鼹鼠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巨大的悲伤还梗在胸口,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莉拉也走了进来,勇吉拉用念力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风雪。
她看着鼹鼠,眼神温柔而带着一丝悲伤。
“鼹鼠叔叔,我们找到这个的时候就想到了疤叔,也想到了你。
快过年了,总觉得该给你送过来,疤叔叔他应该会希望有个人能记得他儿子真实的样子,而不是只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和仇恨。”
蜘姐走到吧台边,自顾自地拿起鼹鼠那瓶劣质烧酒,皱了皱眉,又放下。她环视着这间破败、冰冷、充满孤独气息的酒馆,淡淡道。
“林真那小子在丰缘闹得天翻地覆,联盟焦头烂额,对我们这些旧人的盯梢倒是松了不少…趁这空隙,林真那边也没有那么需要我,于是回来看看你这老家伙死了没有。”
她的话还是那么不中听,甚至带着刺,但在这冰冷绝望的夜晚,在这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这熟悉的不客气却像一根细细的线将鼹鼠从彻底崩溃的边缘猛地拉了回来。
原来…不是彻底被遗忘。
原来…还有人记得这里,记得老疤,记得他。
鼹鼠看着蜘姐那副“老子只是顺路”的别扭样子,又看看莉拉清澈担忧的眼神,再看看怀里那张年轻灿烂的笑脸,百感交集,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抱着空盒子和照片,哭得像个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穿山王安静下来,靠在鼹鼠身边,默默陪伴着。
蜘姐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莉拉轻轻走上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干净的手帕,又拿出一些还带着一些年货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没有人催促,没有人安慰,只是静静地陪伴着,等待着他宣泄积压了太久的孤独与悲伤。
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酒馆内,昏黄的灯光下,冰冷的空骨灰盒,泛黄的老照片,哽咽的哭声,沉默的陪伴,构成了一幅无比悲伤却又悄然注入一丝生机的画面。
孤独依旧刻骨铭心,但至少在此刻,这漫天的风雪和无边的黑暗里,透进了一缕微光,告诉他,他并非彻底孑然一身。
“谢谢…谢谢你们…”鼹鼠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最简单的感谢。
穿山王也安静下来,靠在鼹鼠腿边,好奇地看着蜘姐和漂浮的勇吉拉。
莉拉笑了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些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壶热茶。
“鼹鼠叔叔,别光喝酒了,吃点东西,我们一起过个年吧。”
“好,好,好!等一会,你鼹鼠叔还有你当时最喜欢吃的糖,等一会小莉拉,我给你找找。”
是啊,归途的影响正如这飘落的雪花,无声无息,却已悄然覆盖了许多地方,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