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仿佛是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身后的苍云古道、云海断崖,所有的喧嚣与痕迹瞬间被隔绝,仿佛从未存在。眼前的世界,是未经任何人工斧凿的原始洪荒。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其龄皆以万年计,虬结的根须如同巨龙匍匐于地,树皮开裂处流淌着琥珀色的树脂,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异香。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简单的灵气或煞气,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混沌、近乎本源的鸿蒙气息,沉重得能让金丹修士真元凝滞。
这里没有路,或者说,万物皆为路,又皆不是路。空间在这里呈现出一种微妙的错乱感,看似一步之遥的巨岩,或许实际相隔数里;看似遥远的峰顶,有时又仿佛触手可及。这是天地自成格局,大道交织形成的天然迷域。
然而,林守周身那无形的星辰真域,在此地非但未曾减弱,反而愈发圆融通透。领域与这方古老的天地缓慢地、和谐地进行着气息交换,如同两个古老的灵魂在无声地对话。他所行之处,扭曲的空间自动抚平,错乱的感知重归有序。他不是在对抗这片天地的规则,而是在理解、顺应并微妙地引导着它们,使其为自己让路。
石鸟在他袖中安静下来,不再震颤,只是持续散发着温润的光晕,如同最忠诚的罗盘,为他指引着那冥冥中的方向。它所指引的,并非直线,而是一条玄妙的、顺应此地天然道纹的曲折路径。
林守信步而行,意态闲适,如同在自家园林中散步。他甚至有闲暇欣赏沿途景致:一株孕育着先天剑意的奇异灵草,一块烙印着模糊道痕的残破巨石,一片终年不散、演化着小型风雨雷电的奇异水泽……这些放在外界足以引起宗门大战的奇物异景,于他而言,也仅仅是值得多看两眼的“趣物”罢了。他的道基早已奠定,外物难移,所见一切,不过是为浩瀚的星河道境增添一丝微不足道的点缀与印证。
忽然,他脚步微顿,目光落向前方一片看似寻常的林地。
在他的感知中,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极为脆弱,如同一个精心编织却又布满裂痕的琉璃盏,内里蕴藏着一股隐晦却磅礴的毁灭性能量。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时空陷阱,无声无息,却足以在瞬间将误入其中的化神修士撕成碎片,湮灭神魂。
若绕行,需多费些周折,对此地空间又是一番扰动。
林守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他并未出手加固或破坏那陷阱,只是心念微动,调整了自身真域的波动频率。
下一刻,他一步踏入了那片死亡区域。
在他踏入的瞬间,那脆弱的空间结构如同被注入了无限的韧性,原本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竟变得温顺无比,如同春风拂过水面,只荡起圈圈细微的涟漪。陷阱依旧存在,但其触发机制却在林守真域的影响下,被暂时“修正”了。
他安然走过,身后的空间陷阱恢复原状,继续无声地潜伏着,等待下一个不幸的闯入者。
又前行不知多远,前方传来潺潺水声。一条宽阔的溪流横亘眼前,河水呈现出诡异的漆黑之色,水面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灰白气息,散发出能冻结元神的极寒。河底隐约可见无数惨白的骨骸,有人形,亦有庞大兽类,皆保持着挣扎的姿态,仿佛在瞬间被夺去了所有生机。
“幽冥弱水,蚀魂阴煞。”林守认出了此河来历。此水非凡水,乃极阴之地脉汇聚而生,专伤神魂,污秽法宝,飞鸟难渡,羽毛不浮。
林守目光掠过河面,望向对岸。石鸟的指引,指向彼岸更深邃的幽谷。
他并未施展遁术飞跃,那阴煞之气足以侵蚀大部分遁光。他也未曾寻找所谓的渡口或桥梁。只是俯身,从河畔捡起一片枯黄的落叶,随手抛入漆黑的水中。
落叶入水,并未如那些骨骸般沉没,反而稳稳地停在了水面之上。并非落叶特殊,而是在其接触水面的刹那,便被林守赋予了一丝“浮”之真意,概念层面的修改,无视了弱水“万物皆沉”的特性。
林守一步踏上落叶。
落叶微沉,却不下覆。他就这般站在一片小小的落叶之上,随着水流,悠然向着对岸飘去。周身蚀魂阴煞仿佛遇到无形屏障,自动分开,连他的衣角都未能沾湿。
渡河至半,他忽然心有所感,抬眼望向上游某处虚空。在他的感知中,那里有一道极其微弱、与此地阴煞之气同源却又更加精纯古老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婴孩,刚刚被他的到来以及渡河的方式所惊动,露出一丝转醒的迹象。
“此地天生之灵么?倒是机缘巧合。”林守淡淡一笑,并未在意,更无捕捉或交流之意。于他而言,这不过是旅途中的一个偶遇的小插曲。那灵智懵懂,苏醒尚需漫长岁月,与他无干。
他收回目光,落叶轻触对岸。他踏足而上,继续前行,未曾回头。
那弱水之灵的一丝悸动,也渐渐平复,重归沉寂。唯有那片承载过渡劫大能的落叶,在失去真意加持后,悄然沉入水底,化作河底累累白骨中不起眼的一点。
林守的身影,再次没入洪荒古林之中,向着石鸟指引的最终目的地,不疾不徐地行去。万壑千峰,幽踪难觅,唯有一念天心,朗照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