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见皇帝动摇,又添一把火:“臣还听闻,高太尉在军中任人唯亲,许多能征善战的将领反被排挤。
前日刘光世将军派人送来密信,说他的部队被派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却领不到足够的粮草。”
这是赤裸裸的谎言,但在场的无人敢质疑。
赵佶终于站了起来,在御阶上来回踱步。
“高俅啊高俅,朕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辜负朕的信任?”
他喃喃自语,声音却足够让殿内众人听见。
蔡京与童贯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事已成矣。
“陛下,”蔡京做最后一番推波助澜,“老臣知道陛下念旧,但社稷为重啊。若高太尉果真能在限期内平定叛乱,证明自己,那自然是朝廷之福。如若不能…”
他故意停顿,留白处尽是杀机。
赵佶停下脚步,面向大殿门口,初冬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在他的龙袍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拟旨。”他最终开口,声音冰冷,“命高俅一月之内,务必攻克清溪,擒拿方腊,逾期不克,军法处置。”
蔡京躬身:“那援军与粮草之事?”
“就依二位爱卿所言,告诉他,朝廷不会再派一兵一卒,也不会再多发一石粮草。江南战事,全系于他一身。”
“陛下圣明!”蔡京与童贯齐声道。
退朝的钟声响起,众臣鱼贯而出。蔡京与童贯并肩走在最前,身后是窃窃私语的百官。
“蔡相这一招高明,”童贯低声道,“高俅此番无论胜败,都再难与我们抗衡。”
蔡京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童枢密言重了,老夫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
走出垂拱殿,午后的阳光洒满汉白玉铺就的广场。
蔡京抬头望天,轻声道:“要变天了。”
童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晴空万里。
“蔡相说的是江南?”
“江南,还有这汴京。”蔡京意味深长地说,随即拱手告别,向自己的轿子走去。
童贯站在原地,望着蔡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然后他转身,向另一方向走去,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几日后,一骑快马带着皇帝的旨意冲出汴京,向南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江南歙州城内,高俅正对着地图发呆,正如蔡京向赵佶反应的那样,这歙州可不是高俅攻打下来的,而是方腊为了集中兵力,故意放弃。
其实一直只说了高俅的惨状,然而方腊也不好过。
损兵折将也是非常严重,现在只能靠据险而守,来给自己争取时间,争取喘息的机会。
连日的阴雨让高俅的旧伤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烦的是军中日益紧张的粮草和方腊神出鬼没的战术。
他并不知道,朝中的同僚已经为他掘好了坟墓,而现在,只等他跳进去。
窗外,冬雨淅沥,仿佛无数细小的刀子,敲打着江南的土地。
一日,高俅勒马立于润州城外的土坡上,望着远处连绵的方腊军营垒,雨水顺着他的铁甲流淌,在战袍下摆汇成细流。
这位以太尉之尊亲征的大宋统帅,此刻眉头深锁,仿佛要把漫天雨丝都锁在眉宇之间。
“太尉,京中派钦差大人来了!”
亲兵统领高廉踏着泥泞赶来,声音压得极低,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看高俅一眼。
高俅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倒不是恐惧,是连日督战积劳所致。
他想到了这一天迟早会来,没曾想会这么快就来到,这让他突然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真是前有豺狼,后有猛虎!
早在一日之前,自己的心腹,已从东京传来密信。
信中言简意赅:蔡京、童贯联名上奏,以江南战事耗费过巨为由,请官家下旨,限太尉一月内平定方腊,否则断绝粮草。
高俅当时看到信件,却觉得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该来的总是要去面对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回营。”
他调转马头,铁青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中军大帐内,炭火驱不散江南特有的湿冷。
“张大人。”
高俅对来人微微切身。
“高大人,官家限你一月之内拿下江南,否则将切断粮草。”
尽管高俅早知是这事,但还是由不住喃喃自语。
“一月之期…”高俅的声音沙哑,“方腊拥兵十万,据守江南八州二十五县,水网密布,城坚池深,便是天兵天将,一月之内又如何能全功?”
高俅声音忽然加大,“这分明是借刀杀人之计!蔡太师、童枢密这是要逼死我啊!”
高俅似乎是发泄了心中怒气,再次沉吟。
“蔡、童二人这是怕我在江南立下不世之功,回朝后权势更盛啊!
莫非官家连这都看不出来,任由他们摆布吗?”
这张大人又何尝不知?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离京前,蔡京那看似关切实则意味深长的笑容,童贯那阴阳怪气的送行祝词。
他们不愿见他成功,更不愿他活着回去。
“他们既做初一,便休怪我做十五。”高俅猛地再次提高音量,眸中寒光乍现,“取文房四宝来。”
吩咐一句,高俅看向张大人,“大人劳烦给官家带去一份书信,高俅必有重谢。”
张大人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烛火摇曳,映照着高俅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搁笔沉思的身影。
他要写一封奏章,不是辩解,而是反击。
他要让官家知道,谁才是真正消耗国库、贻误军机的罪人。
“臣俅顿首再拜,惶恐上书陛下…”
他首先剑指蔡京。
但不是直接攻击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师,而是瞄准了他的女婿——淮西宣抚使,荡寇将军王庆。
“王庆奉旨征讨田虎,迄今已逾二载,河北之地,非若江南之广;田虎之众,不比方腊之悍。
然王庆坐拥十万精兵,耗粮饷以百万计,至今未能荡平区区河北小寇,何也?”
高俅笔锋如刀,详细列举王庆这两年的战绩:去岁春,在磁州被田虎佯败诱敌,折损三千;夏,在相州畏敌不前,坐失良机;秋,在邢州虚报战功,杀良冒功;冬,更是在大名府纵兵抢掠,致使民怨沸腾。
高俅的想法很直接,你不让我好过,你们一个个也别舒服。
这就是典型的狗咬狗,两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