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若水轩。
三郎君正在院中的石桌旁,独自一人对弈。
他执黑子,棋盘上,黑子已成屠龙之势,白子被围困于一隅,苟延残喘。
他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缓缓抬起眼帘,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怀中的藤笼上。
我将笼子轻轻放在地上,笼中的小猫许是感觉到了那道清冷视线的压力,发出一声细弱的悲鸣。
“这是何物?”三郎君问道,声音平淡无波。
林昭立刻上前一步,抢着回答:
“三郎,这是我在码头遇到的一只小猫,它……”
他话未说完,三郎君的目光便转向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这两个字,没有丝毫情绪,瞬间将庭院里温暖的空气冻结。
他甚至没有问这猫的来历,没有看它一眼,只是简单、直接、不容置喙地拒绝了。
果然。
我低头不语,抱着藤笼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林昭一听就急了:
“三郎!为何不行?一只小猫而已!你看它多可怜!
你们府上养一只也是养,养两只也是养,为何就不能多养这一只?”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和委屈。
三郎君慢悠悠地从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看都未看他一眼:
“谁说只有一只?”
林昭一愣。
“若水轩已经有一只了。”三郎君的目光落回棋盘,似乎在思索下一步的落子。
林昭立刻接话:
“那正好啊!两只多好!有伴!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脸上又燃起了希望。
三郎君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发出“嗒”的一声脆响,仿佛是对白子命运的最终宣判。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林昭:
“谁说养两只?还有一只,雁回明日会从城外庄子上取回来。”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又有一只?什么时候的事?我竟全然不知。
郎君的行事,永远如深海下的暗流,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早已布好了局。
这只即将到来的猫,就像他刚才落下的那枚棋子,看似随意,却彻底堵死了林昭所有的路。
林昭彻底懵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那就养三只!三只更好!俗话说三羊开泰,三只猫,定能给府上带来好运!”
“三只太多了。”
三郎君终于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正正地看向林昭。
“猫属阴,性狡,三猫汇聚,易生口舌,不利家宅安宁。”
他竟然用上了堪舆风水之说。
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却又是世家最为信奉的规矩,让人无法辩驳。
“你!三郎!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昭终于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激怒了,俊秀的脸庞涨得通红。
三郎君闻言,反而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搔弄着这紧张的空气。
“我如何故意了?”
他反问道,好整以暇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林昭。
“这猫是它自己寻上你的,与你投缘。你何必非要逼着我来养?
你自己府上,难道连个养猫的地方都没有?”
他一句话,就将问题又抛了回去,直指核心。
“我……我不懂养!”
林昭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悻悻然。
“不懂,不是可以学吗?”
三郎君的语气,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兄长,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阿弟。
可我知道,那温和的表象下,是绝不退让的坚冰。
林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看三郎君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又看看我为难的样子,忽然心一横,几步跑到三郎君身边,竟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去摇他的手臂。
“三郎,好三郎,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吧!”
他竟用上了撒娇的语气。
“你看这小猫多可怜啊,在船上没了阿母,差点就活不成了。
你就当发发善心,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行不行?”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祈求。
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权谋中心的主君与幕僚,而只是两个为了一点小事争执的寻常兄弟。
然而,三郎君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语气没有丝毫松动:
“那也不行。”
林昭彻底没辙了,他泄气地松开手,瞪着三郎君,像是要在他脸上瞪出个洞来:
“三郎!你简直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我算是看透你了!
你以后要是娶了小娘子,那该多无趣!
不出三日,娘子都要被你这性子给气死了!”
这话带着孩子气的恼怒。
三郎君却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你又不是我娘子。”
一句话,让庭院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林昭忽然心生一计,耍起了无赖。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地上的笼子,大声道: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把猫带过来了!这段时间它就放在你这儿了!
它的口粮,羊乳、鱼干,我都包了,我亲自送来!
你要是不答应,哼,明天开始,码头和西大营的军务,你自己去处理!你喊谢允去也行!”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气冲冲地就往外走,一副“我把烂摊子扔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的架势。
我紧张地看着三郎君,只见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情。
“站住。”他开口道。
林昭的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得计的窃喜,却还强撑着不回头。
“那就……允你先放一段时间。”
三郎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待它养壮实些,你再带走。”
“我就知道三郎最是心软!对我最好了!”
林昭立刻转过身,脸上笑开了花,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
他张开双臂,就想冲过来给三郎君一个大大的拥抱。
“雁回。”三郎君甚至没有动,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闪现,瞬间横亘在林昭和三郎君之间,稳稳地架住了林昭前冲的势头。
雁回面无表情,手臂却如铁铸一般,让林昭动弹不得。
林昭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嘴里嘟囔着:
“小气。”
三郎君不再理他,目光转向我,以及我脚边的笼子,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既然留下了,就用心养着。”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别养死了。”
“是,郎君。”我连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