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朗气清,李晚和沈安和再次驾着马车,来到了属于他们的新庄子。
庄头老王早已得了信儿,带着账本和几个管事的佃户代表,恭敬地等在庄口。见到新东家下车,连忙迎上前行礼,神色间带着几分忐忑和讨好。
“东家,您来了。账本和各户佃耕的田亩册子都备好了,请您过目。”老王引着二人走进庄内正屋,那里已简单收拾过,摆上了桌椅。
“有劳王庄头。”李晚微微颔首,与沈安和在主位坐下。老王连忙将一摞略显陈旧的账本和册子捧到桌上。
李晚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封面上写着“癸卯年租赋录”,墨迹已有些暗淡。她轻轻翻开,纸张发出脆响。沈安和也凑近了些,一同观看。
账本里是用工整的毛笔字记录的历年收支,条目清晰:某户某年租种某亩地,应交租谷多少石,实交多少石,或因天灾减免多少石,欠多少石,皆有条目。
李晚看得仔细,纤长的手指一行行划过,偶尔遇到数字或地名不清处,便侧头低声问旁边的老王:“王庄头,这一条,‘李二狗家乙巳年欠租三斗’,是何缘由?后来可补上了?”
老王赶紧躬身回答:“回东家话,那年李二狗家婆娘生娃落下病根,吃了几副贵药,实在艰难,求到老东家面前,老东家心善,便准了他缓一年,后来……后来他婆娘没了,他带着娃去了外地投亲,这租子……也就成了呆账。”老王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李晚闻言,沉默片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那条记录上点了点,并未多言,继续往下看。沈安和在一旁,目光沉静,将老王的解释和李晚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又翻了几页,李晚指着一处问道:“这‘坡地三亩,租钱八百文’,为何与旁边‘水田一亩,租谷一石二斗’记账方式不同?”
老王忙答:“东家明鉴,那三亩是旱坡地,产出不稳,老东家便定了固定的租钱,无论丰歉,都是八百文。水田则是按收成分成的。”
李晚与沈安和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老秀才管理田地,倒也并非全然墨守成规。
大约花了半个时辰,李晚和沈安和大致摸清了往年佃租的情况和各家佃户的大致底细。李晚合上账本,对老王道:“王庄头,麻烦你将所有佃户都请到谷场上来,我有事要说。”
“哎,好,好!我这就去!”老王应声,快步出去招呼人了。
不一会儿,谷场上便聚集了二十几户佃农家的当家人,男女都有,脸上带着好奇、担忧和几分拘谨,低声交谈着,不知道新东家第一次召集大家要宣布什么。空气中有一种隐隐的躁动。
李晚和沈安和走到众人面前。李晚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棉布衣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而平和地传开:
“各位乡亲,今日请大家来,是想说说今后这庄子田地的租种事宜。”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和夫君查看了往年的账目,也知晓大家以往都是按‘主六佃四’的例交租。”她顿了顿,看到下面不少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甚至有些已然认命般的麻木。
然而,李晚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愣住了。
“从今年起,租子改了。愿意继续租种田地的,按新的规矩来:收成之后,主家只取四成,佃户得六成。”
“什么?六成?!” “我没听错吧?东家说我们得六成?” 人群瞬间哗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以往拼死累活,大半收成都要交给主家,如今竟然能留下六成?!
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但很快,也有老成持重的人露出了疑虑的神色。
李晚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若遇水旱蝗灾等荒年,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减租甚至免租,绝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种地。”
这话又引来一阵骚动,减租免租?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仁厚之举!
然而,李晚话锋一转:“但是,有一个条件。”
众人心头一紧,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
“所有田地,种什么庄稼,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来统一种植。我会提供种子,也会告诉大家如何耕种管理。”
这下,人群里的反应更复杂了。刚才的喜悦被巨大的不确定性冲淡了不少。
“统一种?种啥?要是种些不值钱的东西咋办?” “就是啊,万一产量低了,就算我们拿六成,可能还不如以前拿四成的粮食多呢!” “这……这能行吗?新东家看着年轻,不像会种地的啊……”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眉头紧锁,还有人眼珠转动,似乎在打别的主意——比如阳奉阴违,或者偷偷转租出去?
李晚和沈安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就在议论声渐起时,沈安和上前一步。他身形挺拔,目光沉稳扫过全场,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不少。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补充几点。第一,欠租不交者,我们会逐一核实情况。确因天灾人祸无力缴纳的,可延迟缴纳;但有能力却恶意抗租者,视为违约,田地收回。”
“第二,严禁佃户擅自将田地转租、顶耕与他人。一经发现,田地立刻收回。” “第三,若有抗租、霸耕、聚众滋事者,”他目光微冷,“直接报官处理,绝不容情,田地收回。”
这几条补充,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锅,让刚才还有些小心思的人瞬间清醒了不少。新东家夫妇,一个给甜头,一个立规矩,软硬兼施,不好糊弄。
李晚接着沈安和的话,语气缓和了些:“两种方法,大家可以选择。一是按新规,得六成,但需统一种植;二是按旧例,得四成,种什么随你们自己,但需按固定数额交租,无论年成好坏。”
她看着神色各异的佃农们,道:“此事关乎各家一年生计,我们不勉强。大家可以回去,与家人好好商量商量。愿意继续租的,下午未时初(下午一点),还到此地,我们签订新的租契。不愿意的,也不强求,我们另寻佃户。”
说完,李晚和沈安和便先回了庄屋,留下满谷场心思各异的佃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