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奶!爹!娘!我们回来了——!”
那声音……李晚端着碟子的手猛地一颤,差点失手。这是是……?还没来得及细想,身旁的李母早已像被那声音烫着了一般,猛地丢开手中的刷子,脸上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是宁哥儿?!”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灶房。
李老太的反应更快!方才还坐在堂屋门口矮凳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太太,此刻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气,那根须臾不离身的枣木拐杖在地上一顿,“咚”地一声闷响,她瘦小的身体竟异常敏捷地站了起来,拄着拐杖,脚步竟比李母还要快上几分,几乎是踉跄着奔向院门,嘴里急急地念叨着什么,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李晚的心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砰砰狂跳起来!她将碟子往旁边的案板上一放,也顾不得什么蛋黄酥了,拉起同样惊愕又隐隐猜到什么的李花,拔腿就往外跑。柳芽和柳根也慌忙跟上。
院子的大门敞开着。
夕阳熔金,将归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烙印在院中的青石板上。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就站在那光晕里,高大的轮廓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衣裳沾满了尘土,脸庞被北地的风霜打磨得黝黑粗糙,嘴唇因干渴而微微开裂,可那双眼睛,那双望向亲人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盛满了归家的狂喜和长途跋涉后的深深疲惫。
“奶!娘!”李宁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粗粝,目光扫过冲出来的亲人,最后落在李晚身上,咧开嘴,露出白牙,“晚儿!花儿!” 旁边的李福也激动地喊着:“奶!大伯母!晚儿花儿!”声音同样嘶哑,却洪亮有力。
李母早已扑到李宁跟前,双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像是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她仰着脸,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着儿子黑了瘦了的脸庞,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宁哥儿!黑了,瘦了……可算……可算回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回来就好”。
李花也扑到了李福身边,拉着他的衣袖,仰着小脸,只一个劲儿地喊着:“哥!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老太拄着拐杖,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她没有像儿媳那样扑上去,只是定定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此刻紧紧焦着在两个孙子的身上,从头发丝儿看到脚底板,贪婪地、一遍遍地确认着他们的完好。嘴唇紧抿着,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责备?关切?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唯有那握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心底翻涌如潮的情绪。
李晚站在稍后一点,看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团圆场景,看着二哥李宁那熟悉又似乎更添了棱角的眉眼,看着堂哥李福那壮实了一圈的身板,看着母亲眼中滚动的泪花,看着奶奶那无声却胜过千言的凝视……一股巨大的、酸酸胀胀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转头对身旁还处于震惊中的柳芽和柳根低声吩咐:“快去!柳芽去作坊告诉二婶!柳根,跑快点,去田里找我爹他们,就说哥哥们回来了!快!”
柳芽姐弟如梦初醒,应了一声“是!姑娘!”,转身就飞奔出去。柳根的小身影更是像只灵活的兔子,眨眼就窜出了院门。
很快,整个李家都被这巨大的惊喜点燃了。二婶张氏丢下作坊里的活计,一路小跑着回来,看到儿子李福,未语泪先流。李老头、李有田、李有才也从田里匆匆赶回,裤脚还沾着泥巴。小小的堂屋里瞬间挤满了人,七嘴八舌的问候、关切、惊叹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黑了!壮实了!”
“路上可还太平?没遇上什么凶险吧?”
“商队里那些人没刁难你们吧?”
“好!好!回来就好!”李老头看着两个明显成熟稳重了许多的孙子,捋着胡子,连声道好,眼中是欣慰的笑意。
李有田拉着李宁,李有才拉着李福,仔仔细细地追问着路上的细节,生怕儿子受了半点委屈。
最后还是李老太发话,她那沉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满屋的喧腾:“好了!都静一静!孩子刚到家,车马劳顿,一身的灰土!让他们先喘口气,洗把脸,喝口水!有什么话,吃了饭慢慢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孙子,“累不累?要不先回屋歇会儿?”
“不累!奶!”李宁和李福几乎是异口同声,脸上是归家的兴奋,“一点都不累!在车上都睡够了!”
李福更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目光好奇地投向灶房的方向,那里依旧飘散着诱人的甜香:“晚儿,花儿,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好吃的?这味儿,香得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叫唤了!打从进村就闻见了!”
李晚这才想起那被遗忘的蛋黄酥,脸上不由得绽开笑容:“是蛋黄酥!正巧刚出炉,还热乎着呢!”她转身快步走进灶房,柳芽早已机灵地将剩下的蛋黄酥都端了出来,放在堂屋的桌子上。
金灿灿、圆滚滚的蛋黄酥摆放在粗瓷盘里,散发着热腾腾的、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李宁拿起一个,入手温热酥松,像李晚刚才一样,小心地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豆沙的甜糯和咸蛋黄的油润咸香瞬间在口中爆开。他眼睛一亮,含糊地赞道:“唔!好吃!真香!比府城点心铺子卖的还强!”
李福更是直接一口咬掉半个,腮帮子鼓鼓囊囊,连连点头:“好吃!太好吃了!晚儿妹妹,这是你琢磨出来的新花样?”
李晚抿嘴笑着点头:“算是吧,让柳芽和花儿做的,多亏了娘搭把手。”她看着家人你一个我一个,吃得津津有味,连向来严肃的爷爷都捻着胡子,小口品尝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奶奶也破天荒地拿着小半个,慢慢地吃着,心中那点因“纸上谈兵”带来的小小尴尬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团圆的暖意。
“还有呢!”李花兴奋地接口,脸上还沾着一点酥皮屑,“晚儿姐姐说还要做蛋黄月饼!馅儿都备好了!”
“哦?还有?”李宁咽下嘴里的点心,兴致勃勃,“那敢情好!正好赶上中秋!我们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灶房里重新热闹起来。柳芽和柳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方才的战场,李花已经兴冲冲地开始准备月饼模子。
浓郁的、甜蜜的香气再次在灶房里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醇厚、更加圆满。那香气里,有面粉的朴实,有猪油的丰腴,有豆沙的绵甜,有咸蛋黄的醇厚,更有归家的喜悦和团圆的期盼,丝丝缕缕,缠绕着每一个人,将这小小的农家院落,温柔地包裹在即将到来的中秋月色里。
铜炉里的炭火重又燃得旺旺的,映着柳芽专注的脸庞。李花正小心翼翼地将裹好馅料的油亮面团塞进那个沉重的木制月饼模具里——那是李老头年轻时亲手刻的,图案是古朴的缠枝莲纹,中间一个圆圆的“福”字。李晚在一旁看着,不时指点着按压的力度要均匀。
新的生坯在模具里成型,被李花轻轻磕在撒了薄薄一层面粉的案板上。一个个圆圆的、印着清晰花纹的蛋黄月饼坯子便排好了队,等待着进入那炙热的铜炉,完成最后的蜕变。
浓郁的、混合着油脂、豆沙和咸蛋黄的特殊香气,如同看不见的暖流,再次汹涌地弥漫开来,填满了小小的灶房,又顽强地穿过门帘,丝丝缕缕地飘散到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