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村口,在村道上留下最后一道熟悉的辙痕。车厢里,李晚和堂哥李福、弟弟李杰、李旺正在重新规整家人给的物品,让车厢里的空间更大一些。车厢外,正在赶车的二哥李宁突然扭过头,目光直指坐在车辕另一侧的沈安和:“安和,你前日不是已经来家里道个别了?今日怎又特意赶来,还要跟着进城?”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身轻轻一颤,震落几粒尘泥。
沈安和身子随车晃了晃,脸上却浮起一丝浅淡的笑纹,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车厢:“本就打算今日进城办事,碰巧罢了。”他声音平稳,仿佛真是这样。
李宁嘴角扬起洞悉的弧度,不再追问。车厢里,李福正低头整理包袱带子,闻言也只抬眼看了看车外两人的背影。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沈安和一层薄薄的借口,他那点欲盖弥彰的心思,早已被车轮带起的尘土暴露在晨光里——分明是放心不下车厢里的那个人。
“哥!”李晚的声音忽地穿透帘子,紧接着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教教我赶车吧!等咱们到了府城,你和大哥就要跟着商队北上了,到时候我若连车都不会赶,可怎么办?”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来我打算进城后,去‘随意车行’雇一辆骡车。可爹娘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家里就有马车,何必花那冤枉钱。没办法,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等李宁回答,沈安和已出声:“我来教你。”他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李宁与李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二话没说,撩起帘子便钻进了车厢。外头只剩下沈安和与李晚,以及车辕上那一片被晨光晒得微暖的狭小天地。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蹄踏在土路上的闷响,还有风掠过耳畔的细微呜咽,此刻都无比清晰起来。
沈安和将缰绳郑重地递到李晚手中。那皮绳粗粝而柔韧,带着使用已久的温润痕迹。“握紧些,但不可过僵,像这样……”他的手指在绳上略作示意,指节分明,“‘驾’是催马前行,‘驭’是慢些,‘吁——’是停。”他轻轻吐出几个音节,每一个字都清晰沉稳,仿佛带着安抚马匹的奇异力量。
李晚依言接过,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马车在她生涩的操控下,路线变得微微扭曲,仿佛一条迟疑的蛇。沈安和的手适时地覆了上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压在她紧绷的手背上,引导着缰绳细微的力道变化。“放松些,莫要同缰绳较劲,你要做它的主心骨,而不是对手。”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李晚觉得耳根微微发烫,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听从那沉稳的声音,僵硬的手臂缓缓松弛下来。马车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声的交流,行走渐渐平稳下来。
车轮碾过一道深深的沟坎,车身猛地一颠。李晚低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歪斜,眼看就要跌下车辕。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迅捷而有力地环过她的腰,将她牢牢地稳在车辕上。那臂膀坚实如铁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令人安心的暖意。只是一瞬,那手臂便撤了回去,快得像一个错觉,只有腰间残留的触感和骤然加速的心跳提醒着她方才的惊险。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两只小脑袋刚露出来就被按了回去。
车厢里,隐约传来李福极力压低的闷笑声。李晚脸颊绯红,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蜿蜒的道路,不敢偏斜半分。
“方才说到哪儿了?”沈安和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对,若马惊了,万不可生拉硬拽,那样只会火上浇油。要稳住自己,勒紧缰绳,让它感受到你的镇定,慢慢缓下来……”他话语一转,“说起来,北边近来不太平,路上若遇着生人,尤其那些看着就非善类的,宁可绕远些,也别冒险。”
李晚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缰绳,那粗粝的质感磨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侧过脸,目光投向沈安和沉静的侧影:“你今日……真的只是顺路进城么?”
沈安和望着前方路面扬起的细尘,声音低了下去:“那日回去,总觉得……还有好些话没同你说透。”他顿了顿,似乎每个字都需要斟酌,“怕你头一回自己出远门,路上若遇上点沟沟坎坎……不知如何处置。”
李晚的心像是被这朴素的话语轻轻撞了一下,酸胀又温热。她没再追问,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道路前方。前方,官道的轮廓在初夏葱郁的绿意里愈发清晰。她深吸一口气,依着沈安和方才的指点,手腕轻抖,试着让缰绳传递出更清晰的意图:“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初学者的果决。辕马果然听话地放缓了步子,温顺地喷了个响鼻。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落,在车辕上投下摇曳的光斑。马车的影子在土路上拖得长长的,仿佛时间也变得缓慢悠长。沈安和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李晚握着缰绳的手上,那双手纤细却坚定,正笨拙而执着地学习着掌控前行的方向。他看见她紧抿的唇线渐渐放松,绷紧的肩线也在晨光里变得柔和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