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深不见底。
雾,浓得化不开。
这里是天山最险峻的一处绝壁之下,终年不见天日。光线被厚重的、湿冷的雾气吞噬,只剩下模糊的灰暗。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草木和湿泥的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岩石和永恒黑暗的味道。偶尔有水滴从极高的地方落下,打在岩石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更显得四周死寂得可怕。
雄霸就躺在这绝壁下的一个洞穴里。
洞穴很隐蔽,入口被坍塌的巨石和茂密的藤蔓遮住,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洞里不大,阴暗,潮湿。地上铺着一些干枯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杂草,勉强算是一张床铺。雄霸就躺在这“床”上。
他还没死。
但这或许比死更让他痛苦。
他那一身惊天动地的三分归元气,几乎散尽。经脉如同被烈火烧过的枯藤,扭曲、断裂,稍微引动一丝内力,便是钻心刺骨的剧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口塌陷下去一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嘶哑的杂音。他的脸色是一种死灰,嘴唇干裂,渗着血丝。曾经睥睨天下的霸者之气,如今只剩下残烛般的微弱和一种刻骨的狼狈。
他动不了,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艰难。只有那双眼睛,虽然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亮得骇人。那光芒不是生机,是仇恨,是不甘,是毒蛇濒死前最怨毒的凝视。
他记得坠落。
记得步惊云那冰冷刺骨、蕴含着无尽恨意的眼神。
记得聂风魔刀出鞘时那毁天灭地的戾气。
更记得那将他一切骄傲、一切霸业都击得粉碎的、名为“摩诃无量”的力量。
风云合璧……泥菩萨的批言……成也风云,败也风云!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想怒吼,却只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液。屈辱感像毒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雄霸,天下会的帮主,武林的霸主,竟然会栽在自己亲手培养的两个弟子手里,落得如此田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洞穴口,有光线的微弱变化。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黑暗,与阴影融为一体。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平静,深邃,像两口古井,看不到底。正是这个人,在雄霸坠崖、气息将绝的瞬间,如同鬼魅般出现,将他从乱石堆里拖了出来,带到了这个洞穴。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雄霸挣扎,看着他那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过了很久,直到雄霸的喘息稍微平复一些,他才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瓦罐,里面是清水。他用一根细小的枯枝,蘸了水,一点点湿润雄霸干裂的嘴唇。动作很慢,很仔细,没有一丝不耐烦。
雄霸死死盯着他,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感激?怜悯?或是阴谋?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那眼神太静了,静得让人心寒。
“为…什么…救…我?”雄霸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个字都耗费他极大的力气。
黑影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帮主活着,比死了有用。”
有用?
雄霸瞳孔微缩。他是棋子?还是……别的什么?他现在这个样子,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用?
“你…是…谁?”雄霸艰难地问。
黑影没有回答。他喂完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颗黑乎乎、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丸。他捏开雄霸的嘴,塞了一颗进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辛辣灼热的气流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那撕裂般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丝,但也带来一种诡异的麻痹感。
“保住心脉。”黑影简单地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雄霸,退回到洞口阴影处,再次如同石雕般沉默下来。
雄霸闭上眼睛,不再徒劳地发问。他现在是砧板上的肉,没有资格问太多。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仇恨是毒药,也是最好的强心剂。他开始尝试,极其缓慢地,引导体内那残存得可怜的一丝内力,按照三分归元气最基础的路线运行。过程痛苦得如同千万根钢针在经脉里穿刺,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但他咬牙忍着,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狰狞的弧度。
步惊云!聂风!
你们等着!
只要我雄霸还有一口气在,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洞口,黑影静静地“看”着雄霸挣扎疗伤的背影,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极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涟漪。像是嘲讽,又像是……期待。
洞外,雾气翻涌,深谷幽暗。
一只受伤的猛虎,躲进了最阴暗的洞穴,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爪牙。
而牵着锁链的人,就站在洞口阴影里,沉默地等待着。
等待猛虎重新露出獠牙的那一刻。
或者,等待一个更好的,剥皮抽筋的时机。
这崖底深渊,藏着的不仅仅是失败者的残躯,更是一股蛰伏的、足以再次掀起腥风血雨的怨毒与阴谋。江湖,从来不会因为一个霸主的倒下而真正平静。暗流,总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