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漫长而孤寂。
离开了独孤梦,聂风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却又被另一种更沉重、更急切的情感填满——寻找第二梦。那个真正在他最黑暗时刻给予他光明,却又因自卑而悄然离去的女子。独孤梦临别前的话语,如同烙印,刻在他心上:“脸上有红斑……去找她吧。”
线索渺茫,如同大海捞针。他只能凭借“红斑”这个唯一的特征,以及“第二”这个可能并非姓氏的古怪称呼,像个无头苍蝇般,在江南的城镇乡村间辗转打听。问过郎中,问过走卒,问过江湖艺人,得到的却总是茫然的摇头或好奇的打量。希望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每一次失望,都让他的心更沉一分,对第二梦的思念与担忧,也更深一寸。
雪饮狂刀背在身后,冰冷的刀鞘贴着脊背,时刻提醒着他肩上的血海深仇,也映衬着他此刻寻人不得的焦灼。魔刀的戾气,在冰心诀的压制下暂时蛰伏,但内心的波澜,却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磨人。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靠近江北的偏僻小镇。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土黄色的墙壁染得一片凄艳。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些低矮的铺面,行人稀疏,显得有些萧条。
刚走到镇口,一阵喧哗哭喊声便刺破了黄昏的宁静。聂风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只见街角一处米铺前,围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手持棍棒刀剑,正对着一对老迈的夫妇和几个伙计拳打脚踢,米粮撒了一地。为首的疤脸汉子骂骂咧咧,声音粗嘎:“老不死的!敢欠我们江北帮的例钱?今天不连本带利吐出来,老子拆了你这破铺子!”
那对老夫妇跪地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一阵更凶狠的踢打。周围有百姓远远围观,脸上满是愤慨与恐惧,却无人敢上前。
聂风眼神一冷。江湖恩怨,他见得多了,但如此欺凌弱小、鱼肉乡里之事,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侠义之心,瞬间压过了寻人的急切。他本可悄然绕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看着那对老夫妇绝望的眼神,他的脚步骤然停下。
“住手。”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那群恶汉一愣,纷纷转头看来。见聂风孤身一人,年纪轻轻,虽然背负长刀,但面容俊朗,不似凶恶之徒,顿时哄笑起来。
疤脸汉子啐了一口唾沫,狞笑道:“哪来的小白脸?敢管老子江北帮的闲事?活腻歪了?”
聂风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最后定格在疤脸汉子脸上,淡淡道:“滚。”
一个字,冰冷刺骨。
疤脸汉子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但仗着人多,恼羞成怒,吼道:“给我废了他!”
七八名恶汉顿时挥舞着兵刃,嗷嗷叫着扑了上来!刀光棍影,瞬间将聂风笼罩!
聂风身形不动,直到刀锋及体,才骤然出手!他没有拔刀,只是身形如鬼魅般晃动,指掌并用!风神腿的步法飘逸如风,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同时,指剑点出,寂灭死气嗤嗤作响,精准地点在对方手腕、肘关节处!
“咔嚓!”“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冲在最前的几名恶汉手腕剧痛,兵刃脱手,抱着手臂惨嚎倒地!
聂风出手如电,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他意在制止,而非杀戮,故未下死手。但这份举重若轻的功力,已让剩余的打手心惊胆战!
疤脸汉子见手下瞬间折损大半,又惊又怒,狂吼一声,抡起一把厚背鬼头刀,势大力沉地朝聂风当头劈下!刀风呼啸,显是臂力惊人!
聂风眼神微凝,正欲侧身避其锋芒,再寻机制敌。
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圈边缘!
来人一身粗布黑衣,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垂下的黑纱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他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刀身略显弧度的长刀,刀未出鞘,却已有一股苍凉霸烈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蒙面刀客出现得极其突兀,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无人察觉。他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看聂风一眼,目光直接锁定了那名挥刀劈向聂风的疤脸汉子。
下一刻,他动了!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沉重的凝滞感。但就在他拔刀出鞘的一刹那!
“锵——!”
一声清越龙吟,仿佛沉睡的凶兽苏醒!刀光乍现,并非雪饮狂刀那般清冷如月,而是一种暗沉沉的、仿佛饱饮鲜血的暗红色光华!刀势更是大开大合,毫无花巧,只有一股一往无前、斩断一切的霸道与……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怆之意!
一刀!
简简单单的一记横斩!
刀光过处,空气仿佛被撕裂!那疤脸汉子势大力沉的一刀,在这道暗红刀光面前,竟如同朽木般被从中斩断!断刀旋转着飞向半空!而那刀势未尽,刀背重重拍在疤脸汉子的胸膛!
“嘭!”
一声闷响!疤脸汉子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撞塌了米铺的半边土墙,口中鲜血狂喷,眼看是活不成了!
剩余的打手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兵器,连滚带爬地逃得无影无踪。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从蒙面刀客出现到击溃强敌,不过眨眼工夫。聂风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施展身手。
他站在原地,心中震撼无比!并非因那刀客武功之高,而是因为……
就在那蒙面刀客拔刀出鞘、暗红刀光闪耀的瞬间,他背后的雪饮狂刀,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却清晰无比的震颤!一股同源而出、却又更加古老、更加狂野、更加悲凉的刀意,如同沉睡的血脉被唤醒,与雪饮狂刀的寒气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这感觉……太熟悉了!仿佛源自灵魂深处!
聂风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收刀而立、气息沉凝如山的蒙面刀客!他想看清黑纱下的面容,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和那双……深邃得令人心颤的眼睛!
那刀客缓缓转过身,面向聂风。隔着黑纱,聂风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言!有审视,有感慨,有难以言说的沉重,甚至……有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欣慰?
聂风心脏狂跳,一种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长!他张了张嘴,想开口询问,想叫出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早已尘封的名字……
然而,那蒙面刀客并未给他机会。他只是对着聂风,微微点了点头。那动作很轻,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镇外苍茫的暮色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仿佛随风飘来的话语,清晰地送入聂风耳中:
“守护心中之道……莫忘……根本。”
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却又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聂风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围,获救的老夫妇和伙计们千恩万谢的声音,他充耳不闻。街坊邻居议论纷纷的嘈杂,他视而不见。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惊鸿一瞥的相遇中。
那刀法!那狂野霸道、悲怆苍凉的气息!分明就是聂家祖传的……傲寒六诀!不,甚至比他所知的傲寒六诀更加原始,更加霸道!那是褪去了所有技巧,只剩下最本源杀戮意志的刀道!
那眼神!那复杂难言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直抵他心灵深处!
那气息!那与雪饮狂刀同源共鸣的古老刀意!
还有最后那句话……“守护心中之道,莫忘根本”……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以为早已逝去、埋骨黄泉的名字——
聂人王!
他的父亲!
那个传说中早已死在多年前与雄霸决斗中的北饮狂刀!
“难道……父亲未死?”
这个念头,如同晴天霹雳,在他脑海中炸开!带来巨大的震撼,以及更多、更深的疑惑!
如果父亲未死,他为何隐匿行踪?为何不与自已相认?当年与雄霸一战,真相究竟如何?聂家的覆灭,是否另有隐情?这“根本”二字,又指的是什么?是聂家刀法的本源?还是……更深的宿命?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瞬间塞满了聂风的脑海。他感觉自已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迷雾边缘,原本清晰的复仇之路,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自已的身世,聂家的过去,似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望着蒙面刀客消失的方向,暮色四合,远山如黛,一片苍茫。
寻找第二梦的旅途,似乎因此番偶遇,平添了更加沉重而复杂的色彩。前路,不再仅仅是情缘的追寻,更可能牵扯出关乎身世、关乎宿命的惊天秘辛。
聂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冰心诀运转,将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他别过那对老夫妇,转身离开了小镇。
脚步依旧坚定,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但心中的目标,已悄然多了一个。
找到第二梦,问清父亲之事。
真相,如同隐藏在层层迷雾后的灯塔,吸引着他,一步步走向更加未知的江湖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