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青影,如同惊鸿一瞥,消失在熙攘人流之中,留下的却是一池泛起微澜的静水。
聂风站在原地,周遭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那女子清丽的容颜、灵动的身手、尤其是那双清澈却似蕴轻愁的眼眸,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在这充满敌意与算计的无双城,她的出现,像一道误入荆棘丛的月光,纯净得格格不入。
她是谁?
那身不俗的武功,绝非寻常百姓。可她看向自己时,那了然中带着的一丝复杂,又是什么?
聂风默立良久,方才转身,继续看似随意地漫步于无双城街巷之间。只是心神,已不再全然专注于探查昨夜杀手的线索,总有一缕,系于那抹消逝的青影之上。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腹中略有饥渴之感,聂风见前方道旁有一家看似干净的茶馆,便踱步而入。
茶馆不大,人却不少。几张木桌旁,坐满了歇脚的力夫、行商,以及几个眼神精悍、带着兵刃的江湖客。茶香混杂着汗味和低声的议论,氤氲在空气里。
聂风拣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几样粗点。他看似低头品茗,耳根却微微颤动,将周遭的低声议论尽数收入耳中。
“…听说了吗?昨晚城主府里好像不太平…”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城主寿辰在即,能有什么不太平?”
“是真的…我三姑的侄子在府里当差,说是有飞贼潜入,打坏了客房,还见了血…”
“飞贼?哪个飞贼敢摸无双城的虎须?怕是…”
议论声陡然压低,夹杂着几声心照不宣的咳嗽。
聂风心中了然,昨夜之事,果然并非无人知晓。只是被压了下来,变成了“飞贼”。
又有议论声起,转向了别处。
“…要说咱们无双城,年轻一辈里,除了少主,就属明家那位姑娘了吧?”
“明镜小姐?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明镜小姐人美心善,医术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就是…”
“就是什么?不就是和天下会那点陈年旧怨吗?都多少年了…”
“嘘!噤声!这事也是能胡乱议论的?”
明镜?
聂风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是了,下山前翻阅天下会卷宗,曾瞥见过一眼,似乎与无双城一个早已没落的家族有关,具体却记不清了。
难道…今日街市那女子,便是明镜?
正思忖间,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无恶意,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
聂风抬眼望去。
只见隔了两张桌子,一位白发老翁独自坐着,面前一盏清茶早已凉透。他衣着朴素,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不见浑浊,反而澄澈有神,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见聂风望来,老翁并未移开目光,反而微微颔首,露出一丝若有深意的淡淡笑容。
聂风心中微动,亦点头回礼。
那老翁却不再看他,转而望向窗外渐落的夕阳,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一瞥。
聂风却觉得,那一眼,绝非偶然。
这无双城,果然藏龙卧虎,步步皆是谜题。
离开茶馆时,华灯已上。
聂风并未直接返回那令人压抑的无双府邸偏院,而是信步由缰,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白日那惊马救人的街口。
夜市初开,人流较白日更稠,灯火阑珊,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他站在街角,望着那已恢复平静的街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抹青影惊鸿般的身姿。
忽然。
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顺着夜风,传入他耳中。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条昏暗的窄巷。
聂风凝神望去,只见巷口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肩膀微微抽动。
是个孩子。
聂风缓步走近,那孩子听到脚步声,受惊般抬起头,脸上泪痕斑驳,正是白日那个险些丧身马蹄下的垂髫稚子。
“你怎么了?”聂风蹲下身,声音尽量温和。
孩子看到他,似乎认出了他是白日也想救自己的人,恐惧稍减,抽噎着道:“娘…娘亲病的更重了…咳血了…我没钱抓药…”
聂风心中一涩。这世道艰难,百姓疾苦,何处皆然。
他正欲开口。
一个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豆子,又为你娘亲的病哭了?”
聂风霍然回头。
只见那青衣女子——明镜,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巷口。灯火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影,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药包。她看着那孩子,眼神温柔,带着怜惜。
“明镜姐姐!”孩子如同见到救星,扑过去抱住她的腿。
明镜轻轻抚摸他的头,将手中的药包递给他:“拿去,照以前的方子煎给你娘亲喝。若还不够,明日再来寻我。”
“谢谢明镜姐姐!”孩子破涕为笑,紧紧抱着药包,如同抱着稀世珍宝,鞠了个躬,飞快地跑进了深巷。
明镜目送孩子消失,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聂风身上。
四目再次相对。
街市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
“是你。”明镜轻声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姑娘认得这孩子?”聂风问。
“街坊邻里,他的母亲久病卧床,我略通医术,时常来看看。”明镜淡淡道,目光扫过聂风,“聂少侠倒是心善,还记挂着一个陌生孩童。”
“举手之劳,不及姑娘赠药之义。”聂风道。
明镜微微摇头:“医者本分,谈不上义。”她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夜色已深,聂少侠还是早些回府为好。无双城的夜…并不太平。”
说完,她对聂风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去。
“姑娘。”聂风忽然开口。
明镜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可是…明镜姑娘?”聂风问道。
明镜的背影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沉默片刻,她缓缓转过身,灯火映照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清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疲惫。
“在下并无他意。”聂风拱手,“只是白日多谢姑娘出手,免却一场惨剧。”
明镜看着聂风真诚的眼神,那抹抗拒似乎消散了些许。她轻轻叹了口气:“路见不平,本该如此。聂少侠不必挂怀。”
这一次,她是真的转身离开了,青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人流,消失不见。
聂风站在原地,心中疑云更甚。
她果然是明镜。
那为何提到姓名时,她会流露出那般复杂的情绪?那抗拒和疲惫,从何而来?
她似乎…对自己天下会的身份,并无寻常无双城人的那种敌意,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淡然。
这女子身上,谜团重重。
回到无双府邸偏院时,已是夜深。
院中依旧死寂。
东厢房毫无动静,仿佛步惊云从未回来,或者早已化作一块冰冷的石头。
聂风推开西厢房门,却微微一怔。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瓶青瓷药瓶,下面压着一张素笺。
纸上字迹清秀工整,却透着一股力透纸背的韧劲:“日间观少侠似有旧伤未愈,此药外敷,或可缓解。夜寒露重,慎防寒气入骨。”
没有署名。
但聂风瞬间便知,这是谁留下的。
明镜。
她来过?
她如何知道自己有旧伤?是日间看出自己身形略有凝滞?还是…
聂风拿起那青瓷药瓶,触手微温,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与她身上相似的清雅药香。
他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赠药,心中波澜微起。
在这杀机四伏的无双城,这瓶药,像是一道无声的、微弱的暖流,悄然注入这冰冷的寒夜。
却也让他对这名为明镜的女子,更加好奇,也更加…警惕。
善意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漩涡?
他收起药瓶,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
明月被乌云遮蔽,只透出些许朦胧的光晕。
这无双城之夜,愈发显得漫长而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