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楼,顶层。
并非闭关的石室,而是雄霸平日处理会务、接见属下的厅堂。堂内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壁悬挂着刀剑兵戈,气氛肃杀而压抑。雄霸端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玄铁宝座上,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色如玉,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堂下躬身而立的人。
秦霜。
他站在那儿,微微佝偻着背,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眼神黯淡,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他就像一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枯木,静静地立在红毯中央,与这充满权力与杀机的殿堂格格不入。
“霜儿,”雄霸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打着寂静的空气,“近日江湖风传,云儿和风儿,在西南之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你可知晓?”
秦霜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沙哑而恭顺:“弟子……幽居偏院,消息闭塞,未曾听闻。”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像一潭死水。
雄霸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是吗?”他缓缓起身,踱步到秦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与他们,毕竟师兄弟一场。如今他们武功大进,甚至……练成了某种了不得的合击之术,你就不为他们感到……欣慰?”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
秦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叛徒之辈,武功再高,亦是江湖祸害。弟子只愿追随师父,肃清叛逆,重振天下会声威。”他的话滴水不漏,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雄霸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穿透秦霜那层麻木的外表,直窥其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沉默了片刻,整个厅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最终,他轻轻拍了拍秦霜那无力垂落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很好。”雄霸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更令人心悸,“不日,为师将在总坛设宴,广邀江湖同道,共商‘武林大事’。届时,或许需要你……出面稳定人心。”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毕竟,你曾是为师最器重的大弟子,也是……风云二人最敬重的大师兄。”
秦霜的头深深低下,掩去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弟子……遵命。”
“下去吧。”雄霸挥了挥手,转身不再看他。
秦霜躬身,一步步退出大殿,脚步虚浮,背影在猩红的地毯上拖出一道孤寂而沉重的影子。
望着秦霜消失的背影,雄霸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酷与算计。秦霜的态度,真假难辨。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最好的诱饵。风云二人,尤其是聂风,重情重义,绝不会对这位昔日如同亲兄长般的大师兄坐视不理。只要秦霜在天下会,在明处,风云就不得不来!
“传令!”雄霸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中,“即日起,广发英雄帖,言天下会将于天山总坛设宴,共议武林未来!另,将秦霜将于宴席当日现身的消息,给我散出去,要快,要准,要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命令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江湖。
雄霸欲亲手铲除风云!天下会设下鸿门宴!以秦霜为饵!
一个个惊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在短短数日间,传遍了武林每一个角落。平静已久的江湖,瞬间风起云涌!
各门各派,无论大小,都收到了那烫金的英雄帖。帖上言辞冠冕堂皇,但字里行间透出的肃杀之气,却让所有接到帖子的人脊背发凉。去,还是不去?不去,便是公然与天下会为敌,后果不堪设想。去,则无异于踏入龙潭虎穴,成为雄霸霸业祭坛上的旁观者,甚至……陪葬品。
权衡,恐惧,观望……种种情绪在暗流中涌动。最终,慑于雄霸淫威,或是怀着别样心思,各派使者还是纷纷动身,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着那座耸立在天山之上的庞然大物——天下会总坛汇聚。天山脚下,一时间车马络绎,江湖客云集,表面一派热闹,暗地里却人人自危,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远在西南的风云二人耳中。
一处荒僻的山谷中,步惊云正以绝世好剑砥砺着麒麟臂的力量,剑锋过处,岩石崩裂,赤炎隐现。于楚楚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溪边,担忧地望着他。当一个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将消息带到时,步惊云挥剑的动作骤然停止。
他缓缓收剑,灰白的瞳孔望向北方天山的方向,冰冷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积压了十余年的血海深仇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霍家庄的惨状,义父霍步天不屈的眼神,雄霸那张蔑视天下的脸……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麒麟臂感受到主人沸腾的杀意,暗红色的光泽在皮肤下隐隐流动,灼热逼人。绝世好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渴望饮血。
“云大哥……”于楚楚走上前,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眼中满是恐惧,却异常坚定,“我……我跟你一起去!”
步惊云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握紧了剑柄,目光穿透虚空,仿佛已看到了那座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天下第一楼。龙潭虎穴?九死一生?那又如何!这条路,他走了太久,早已没有回头的可能。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处隐蔽的竹林深处,聂风也收到了消息。他正在修炼冰心诀,膝上横着雪饮狂刀,龙脉的祥和之气与冰心诀的冷冽交织,努力压制着心底因魔刀而滋生的戾气。当听到“鸿门宴”、“秦霜为饵”时,他周身平稳的气息出现了一丝紊乱。
大师兄……那个曾经温润如玉、对他和步惊云照顾有加的大师兄,如今竟成了雄霸手中的棋子!聂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起孔慈,想起天下会那些短暂却真实的温情岁月,更想起雄霸的狠毒与虚伪。逃避?不可能。此战,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彻底了断过往的一切恩怨情仇!他必须去,为了大师兄,也为了自己。
雪饮狂刀感受到主人的决意,刀身寒芒流转。聂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铁。他望向北方,心中默默念道:“梦……等我了结这一切……”
而就在天下会总坛,那处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幽静偏院内。
形同废人的秦霜,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棵枯死的梧桐树。外界纷扰的消息,他通过某个极其隐秘的渠道,早已知晓。他表面沉寂,如同槁木死灰,但那双看似空洞的眸子深处,却有着惊人的毅力和智慧在悄然运转。
雄霸的试探,江湖的风云,风云的决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知道自己的作用,就是诱饵。但他这颗诱饵,未必不能变成……刺向钓鱼者的毒刺!
他艰难地移动着身体,用残存的肩膀和牙齿,配合着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在床板下、在墙壁的缝隙中,留下一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的印记。他在布局。哪怕双臂尽废,内力全失,他也要用这残破之躯,为两位即将踏入死地的师弟,铺下最后一条或许能绝处逢生的路!这是他身为大师兄,唯一还能做的事情。
一滴浑浊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襟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天山之巅,天下会总坛,张灯结彩,却掩不住那冲天而起的肃杀之气。
江湖各路人马,怀揣着不同的心思,陆续抵达。暗探、杀手、各方势力的眼线,如同鬼魅般潜伏在每一个角落。
一场注定要血流成河、决定武林未来格局的终极对决,已然拉开了沉重的序幕。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