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荒山。
连绵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沉默地横亘在天地之间。树木长得歪歪扭扭,枝叶稀疏,透着一种挣扎求生的顽强,也透着无尽的荒凉。
风过处,卷起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寂寥。
这里离人烟已远,连猎户都很少涉足。
但此刻,山中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奔跑。
是聂风。
他跑得很快,用尽了一个孩子所有的力气。他的小脸涨得通红,额上满是汗珠,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他不是在玩耍。
他在逃。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眶里涌出,刚流下就被风吹冷,但他顾不上擦。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远远地跑开,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离开那冰冷的眼神,离开那碎裂的、再也拼不起来的…家。
父母的争吵,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那些尖锐的话语,那些绝望的嘶吼,还有父亲那个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巴掌…
他不懂。
为什么曾经温柔的娘亲,眼神会变得那么陌生?
为什么曾经如山般可靠的父亲,会变得那么…可怕?
他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他只想逃离那个地方,逃到一个没有争吵,没有冰冷的地方。
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发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枯枝和碎石硌得他生疼。
他趴在地上,小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哭声在空旷的山野里显得格外微弱,很快就被风声吞没。
没有人听见。
没有人理会。
天地那么大,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被无边无际的委屈和恐惧淹没。
哭了不知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抱着膝盖,茫然四顾。
四周是陌生的山峦,陌生的树木。
来时的路,早已隐没在荒草之中。
天光渐渐暗淡,风更冷了。
他迷路了。
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慢慢爬上心头。
野兽…黑夜…饥饿…
他只是一个孩子。
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再哭出来。他记得父亲说过,男子汉要勇敢。
他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凭着模糊的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他必须找到路,必须回去…尽管,他不知道那个家,还回不回得去。
山路越来越难走。
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留下细小的血痕。
他又累又饿,嘴唇干裂,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
他精神一振,循着声音蹒跚走去。
果然,穿过一片密林,一条清澈的山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潺潺,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粼粼金光。
聂风扑到溪边,迫不及待地捧起水,大口大口地喝着。
冰凉的溪水滑过喉咙,暂时驱散了疲惫和饥渴。他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他清醒了一些。
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看着那双红肿的、带着惊惶的眼睛,又是一阵难过。
突然!
身后的密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粗重的喘息声。
聂风猛地回头。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头体型硕大、毛皮邋遢的野猪,正瞪着赤红的小眼睛,从树林里钻出来,獠牙外翻,嘴角淌着涎水,显然是被他的气味吸引了过来。
这是一头饿极了的孤猪,比普通的山猪更加危险和暴躁!
聂风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但那野猪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后蹄刨地,猛地冲了过来!
速度极快!
带着一股腥臭的风!
聂风只是一个孩子,哪里跑得过这山林里的野兽?眼看那闪着寒光的獠牙就要撞上他的后背!
他甚至能闻到那畜生嘴里喷出的恶臭!
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野猪狂暴的嘶嚎和奔腾的蹄声。
完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极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
尖锐!
急促!
像是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撕裂了空气!
“噗!”
一声轻响。
像是利刃精准地切开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紧接着,是野猪一声凄厉至极、却又戛然而止的惨嚎!
然后,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预想中的撞击和疼痛并没有到来。
聂风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呆住了。
那头凶猛无比的野猪,就倒在他身前不到五步远的地方!庞大的身躯还在微微抽搐,但显然已经死了。
它的额头上,正正地插着一件东西!
一柄刀!
一柄很小,很薄,样式奇特的飞刀!
刀身几乎完全没入了野猪坚硬的头骨,只留下一个短短的、造型奇特的刀柄在外。那刀柄…似乎雕刻成某种张口的龙首形状?
夕阳的光线落在那个小小的刀柄上,折射出一种异常深邃、冰冷的暗金色光泽。
那不是普通的黄铜或黄金,那是一种更神秘、更内敛,仿佛熔化的神金般的光泽。
聂风完全愣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柄诡异的飞刀,看着那瞬间毙命的野猪。
发生了什么?
谁?
是谁出手救了他?
他猛地抬头,惊慌地四处张望。
山林寂寂。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溪水潺潺流淌。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看不到半个人影。
仿佛那柄飞刀,是凭空出现,自行了结了这头野兽的性命。
“谁?是谁在那里?”聂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在空荡的山谷里回荡。
没有回答。
只有风声、水声。
那个出手的人,根本没有现身。
聂风的心跳得厉害。
他慢慢走上前,靠近那头死去的野猪。
他不敢碰那柄飞刀。
他只是看着。
越看,越觉得那飞刀诡异非凡。通体流转的暗金色光泽,薄如蝉翼却锋锐无匹的刀身,还有那龙首吞刃的刀柄…这绝不是寻常江湖人物会使用的兵器。
救他的人,武功高得吓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用如此细小的一柄飞刀,瞬间击杀狂奔中的猛兽,这是何等精准的眼力,何等可怕的手法?
那人是谁?
为什么要救自己?
为什么又不肯露面?
无数的疑问,塞满了聂风的小脑袋。
恐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好奇和惊疑所取代。
他再次环顾四周,茂密的树林,嶙峋的怪石,每一处阴影都仿佛可能藏着人,但又空无一物。
那个救他的人,就像山林里的精魅,来了,做了,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天色越来越暗。
远处的山峦只剩下黑色的剪影。
聂风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必须离开了。必须在天彻底黑透前,找到回去的路。
他又看了一眼那柄飞刀,将它的样子深深记在心里。
然后,他转身,朝着印象中来时的方向,快步跑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那么慌乱。虽然依旧害怕,但心底深处,却莫名地多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仿佛在这荒凉可怕的山野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保护着他。
他跑出很远,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溪边,野猪的尸体静静躺着,那点暗金色的光芒,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最终彻底看不见了。
山林恢复了寂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聂风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柄神秘的飞刀。
一个看不见的陌生人。
在这个寻常的黄昏,以一种极不寻常的方式,闯入了他的生命,也闯入了这个即将风起云涌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