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真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策马缓缓来到这片山坡。
他居高临下,看着被死死按在泥地里、浑身插着箭矢却依旧奋力昂着头的老白。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殆尽的灰烬和刻骨的轻蔑。
“倒是条硬骨头。”
宗真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游一君呢?被你藏到哪里去了?说出来,本部署饶你不死,赏你富贵,放你一条生路。”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诱惑。
老白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混合着泥土,正啐在宗真锃亮的马靴前。
“匈奴国的狗!想要爷爷开口?做梦!”
“游将军早被兄弟们护送走了!”
“等着你们这群畜生去送死呢!”
哈哈哈!哈哈 !.....
宗真眼中杀机暴涨,却强压怒火,冷笑道:“冥顽不灵!”
“你现在说出来游一君的下落,本部署心情好了,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逼近。
“呸!”
老白再次啐了一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宗真脸上。
“狼牙涧的黄土好吃吗?”
“宗真,你记住,我大梁男儿,脊梁是打断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老子嘴里撬出一个字?下辈子吧!”
“好!好一个硬骨头!”
宗真怒极反笑,那笑容扭曲狰狞,比寒冰更冷:“本部署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部署的刀更利!”
“来人!把他给我捆结实了!”
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用浸了水的牛皮绳将老白结结实实地捆住双手双脚。
像拖死狗一样拖到旁边一棵歪脖子树下。
他身上的箭伤被粗鲁的动作牵动,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宗真抽出腰间镶嵌宝石的华丽匕首,冰冷的刀锋在晨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他缓步走到老白面前,蹲下身,刀尖轻轻划过老白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最后问一次,说,还是不说?游一君在哪?”
老白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响,像是嘲讽的冷笑,又像是濒死野兽的喘息。
他微微偏过头,仿佛不屑再看宗真一眼。
“哼!”
宗真眼中最后一丝耐心消失殆尽,只剩下纯粹的暴虐和残忍。
他手腕猛地一翻,锋利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入老白大腿一处未中箭的肌肉!
刀尖入肉,发出沉闷的 “噗嗤” 声,随即用力一剜!
“呃啊 !”
饶是老白铁打的意志,剧烈的、钻心剜骨的疼痛也让他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浸透了裤腿!
“说!”
宗真拔出匕首,带出一块模糊的血肉,厉声咆哮!
老白浑身剧烈颤抖,牙齿深深嵌入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混合着泥土和汗水。
他死死闭着眼,喉咙里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却依旧死死闭着嘴。
宗真状若疯魔,一刀,又一刀!
噗!噗!
匕首无情地刺入老白的四肢、肩胛!
每一次刺入拔出,都伴随着老白压抑不住的、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痛嚎和匈奴军士兵冷酷的哄笑。
鲜血在土地上蜿蜒流淌,汇聚成一小洼暗红的湖泊。
老白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侵袭下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但他始终未曾吐露一个字,未曾睁开眼看宗真一眼。
“说!游一君在哪!细沙渡还有多少兵!”
宗真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他揪住老白散乱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匕首抵在他喉咙上。
老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
那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灵魂的嘲讽。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尽最后一丝游丝般的气息,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 你… 永远… 赢不… 了…”
话音未落,头猛地一垂,再无声息。
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蔑视的弧度。
他死了。
至死,未曾吐露半字军情,更未暴露游一君藏身之处分毫。
“混账 ——!”
宗真暴怒地一刀砍在旁边的树干上,木屑纷飞!
他胸中的怒火如同熔岩翻腾,烧得他双目赤红。
看着老白那具千疮百孔、却依旧保持着昂头不屈姿态的尸体,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攫住了他。
环顾四周,除了尸体和茫茫山林,哪里还有游一君的踪影?
“把他的人头砍下来!”
宗真喘息着,声音嘶哑:“悬在本部署的帅旗旗杆上!”
“传示三军!拔营,细沙渡!”
“让梁兵看清楚!这就是与匈奴国铁骑为敌的下场!”
亲兵立刻上前,手起刀落。
老白那颗饱经风霜、写满不屈的头颅被高高挑起,固定在狰狞的狼头大纛之下。
怒睁的双目仿佛仍在怒视着匈奴军。
“全军听令!”
宗真翻身上马,马鞭狠狠抽下,指向细沙渡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狂暴的杀意:“目标细沙渡!全速前进!踏平此地!鸡犬不留!”
“用苏明远、雷大川、游一君的血,祭我前锋英魂!出发!”
黑色的铁流再次启动,裹挟着冲天的杀气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狼头大纛上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在风中摇晃,如同一面残酷的战鼓,向着细沙渡方向狂飙而去!
落马滩。
距离细沙渡已不足一日脚程。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疲惫地流过这片布满鹅卵石的浅滩。
日头已经爬至天中,炙烤着大地。
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蒸腾的闷热和淡淡的血腥、汗臭混合的气息。
疲惫不堪的队伍在此短暂休整。
昨夜的血战和今日的亡命奔逃,几乎榨干了每一个人最后一丝力气。
许多人直接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上,连解开干粮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伤员的呻吟声低低地此起彼伏。
医官和还能动的士兵正忙碌地处理着伤口,空气中飘散着金疮药刺鼻的味道。
雷大川靠在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大石上,胸膛剧烈起伏。
汗水和血污混合在一起,在他粗犷的脸上画出道道沟壑。
他灌了一大口水囊里的水,目光却死死盯着来路的方向,焦躁不安。
苏明远站在他身旁,羽扇早已收起,眉头紧锁。
同样望着后方蜿蜒的山道,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报 ——!雷将军,苏先生!”
一名负责断后警戒的斥候快马奔回,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嘶哑:“后方三十里内…… 暂无发现匈奴军追兵踪迹!”
这消息让紧绷的气氛稍稍一松,但沉重感并未散去。
没有追兵,并不意味着安全,更可能意味着…… 断后的袍泽,已经用生命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将追兵死死钉在了那片土地上。
雷大川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巨石上,碎石簌簌落下。
他虎目赤红,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老白…… 大哥…… 兄弟们……”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苏明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河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浑浊的河水泼在脸上。
冰冷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
他看向细沙渡的方向,只剩下最后一天的路程了。
但宗真那条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
“传令,”
苏明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决绝:“休整半个时辰!给伤员尽量处理伤口,补充体力!半个时辰后,全速开拔!日落前,必须赶回细沙渡!”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细沙渡的方向,那里是最后的堡垒,也是风暴即将汇聚的中心。
老白的头颅…… 此刻正悬在匈奴军的帅旗之上,成为他们炫耀的战利品 .....
老白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
雷大川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脸,站起身,对着疲惫的队伍吼道:“都听见苏先生的话了?!抓紧时间喘口气!把干粮啃了!水灌足!”
“半个时辰后,给老子跑起来!细沙渡就在前面!回家!”
“回家!”
稀稀落落却带着渴望的回应声在落马滩上响起,疲惫的队伍开始艰难地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