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心头一凛。
这些人熟悉地形,擅长利用草木设伏,不恋战,不纠缠,专打对方的薄弱环节。
此刻看来,他们显然是提前预判了匈奴营小队的渗透路线,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接下来的时间,这片原本寂静的林地变成了残酷的猎杀场。
巴图下令变阵,将剩余的人分成几十个小队,每队十人,呈扇形推进,彼此间距五十步,用他们特殊的笛声传递信号 —— 长音代表安全,短音代表发现目标,急促音代表遇袭。
这种阵型能扩大侦查范围,同时避免被一网打尽。
精锐们试图快速突破,却不断触发各种阴险的陷阱:伏弩、窝弓、铁蒺藜、深坑、落木…… 防不胜防。
走在最前面的第三小队触发了窝弓,这种陷阱藏在落叶下,触发机关后,弓弦会向上弹起,射出藏在地下的短箭。
小队中不断有士兵被射中腹部,短箭穿透了软甲,刚想呼救,就被随后赶来的梁军斥候一刀割喉,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第二小队在经过一处陡坡时,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几名士兵摔进坡下的深坑。
坑底铺满了铁蒺藜,每个蒺藜有四个尖刺,其中三个扎进地里,一个朝上,尖刺上还沾着发黑的血迹,显然之前已有受害者。
坑壁光滑,上面铺着一层湿泥,根本无法攀爬,坑口很快被树枝掩盖,里面传来短暂的呼救声,随后便没了动静。
而梁军的林地斥候则充分利用地形,时而远程狙杀,时而近身突袭,一击之后,无论中与不中,立刻远遁,绝不纠缠。
他们的弓箭射程比小队的短弩远十步,总能在安全距离外发动攻击。
他们像附骨之疽,死死缠住了这支精锐。
巴图发现,对方似乎对小队的战术了如指掌 —— 每当他们试图迂回包抄,总会在预定路线上遇到新的陷阱;每当他们想集中火力突破,侧翼就会遭到袭扰;甚至连他们用来传递信号的号角声,对方都能精准预判,往往在号角响起后片刻,就会有针对性的攻击。
林间不时响起短促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濒死的闷哼、以及尸体倒地的沉重声响。
那名左眉带疤的老兵左臂被刀砍中,伤口深可见骨,他用布条紧紧缠住伤口,血很快浸透了布条,顺着手臂滴落在地,在落叶上留下一串暗红色的斑点。
他知道这样会暴露行踪,但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无法再控制身体,只能咬牙跟上队伍。
每前进一段距离,精锐们都要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
巴图清点了一下人数,从最初的五百人,到现在只剩下三百八十人,折损的一百二十人中,大多数死于陷阱,少数死于梁军斥候的突袭。
平均每前进十步,就有一人倒下,这个伤亡比例远超预期,按照这个速度,不等到达粮草高地,队伍就会全军覆没。
巴图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靠在一棵树干上,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愤怒和焦虑。
作为这支精锐的统领,他从未遭遇过如此被动的局面。
对方的战术很简单,就是利用地形拖延时间,消耗兵力,但这种简单的战术却异常有效,因为他们对这片林子的熟悉程度,远超这支队伍的想象。
他带来的五百人,在这不到一天的林中渗透战中,已经折损了近五分之一,却连梁军粮草高地的边缘都没看到。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他能隐约看到东侧的山脊线,但那道线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横亘在眼前。
他知道,再这样硬拼下去毫无意义,必须请求支援,至少让中军派一支骑兵佯攻林子西侧,吸引这些林地斥候的注意力。
对方的反渗透手段极其专业和老辣,显然对他们的行动模式和路线早有预判。
很可能早就预料到匈奴军会从这里下手,提前布好了局。
“发信号!告诉大帅,渗透受阻,需要时间!” 巴图咬牙对身边亲兵道。
亲兵是他的护卫,也是队里最好的信号兵,能在各种复杂环境下发送信号。
他从背上解下信号筒,筒身是掏空的桦木,里面装着三支响箭,箭头裹着硫磺和硝石的混合物,射中天空后会燃烧,发出红色的火光。
亲兵半跪在地,将信号筒架在肩上,瞄准与林子边缘呈四十五度角的天空。
这个角度能让信号尽可能避开树枝遮挡,同时便于中军了望哨观察。
他深吸一口气,拉动弓弦 ——
一枚响箭缓慢带着尖啸蹿上林地上空,但刚升到树冠高度,就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支利箭凌空射爆!
硫磺燃烧的火光在半空炸开,形成一团短暂的火球,随后便被风吹散,连一丝余烟都没留下。
那支拦截的利箭角度极准,正好射中响箭的箭头,显然射箭者对响箭的轨迹和引爆方式了如指掌。
信号未能发出。
亲兵呆愣地看着手中的信号筒,筒身因为震动而微微发烫。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干涩的叹息。
他们连求救的机会都被掐断了。
巴图的心沉了下去。
抬头看向响箭被射爆的方向,那里的树枝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那些梁军斥候就在那里,可能在某棵树的树洞里,可能在某块岩石后,正用冰冷的箭瞄准着他们。
梁军连这点都算到了。
巴图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住短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意识到,自己和手下们很可能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这片看似普通的林子,其实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而他们,就是笼中的猎物
绝望开始悄然缠绕幸存匈奴军的心头,士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落。
不能就这样完了。
巴图猛地睁开眼,强行将几乎要吞噬理智的焦躁和愤怒压下。
他是 “黑鹞子” 的统领,是这支精锐的头狼,必须找到生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飞速扫过周遭环境,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
继续强攻原定路线? 毫无疑问是自杀。
梁军显然对通往粮草高地的每一条捷径、每一个可能的选择都做了针对性布置。
每一步都可能踩中新的陷阱,每一声鸟笛都可能招来精准的狙杀。
伤亡率无法承受,而且时间也远远不够。
原地固守待援? 更是死路一条。
信号发不出去,大帅根本不知道他们深陷重围。
梁军耗也能把他们耗死,或者干脆调动更多兵力前来围歼。
分散突围? 在对方完全掌控地利、且似乎能预判他们行动模式的情况下,分散开来只会死得更快,被无声无息地逐个吃掉。
必须改变!跳出对方的预判!
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东南方向。
那里的林木明显稀疏,树种也从高大的乔木变为低矮的灌木和零星的怪石,地势似乎也有所起伏。
那里… 地形不同。
巴图脑中灵光一闪。
梁军的防御布置如此完美,必然是建立在对此地一草一木极度熟悉的基础上。
那么,相对开阔、岩石嶙峋的地形,是否会削弱他们的地利优势?
复杂的岩石环境或许能提供更多天然掩体,减少陷阱布置的可能?
而且,从地图上看,向东南方向迂回,虽然会绕远,但并非完全无法抵达目标区域,或许能避开梁军重兵设防的 “捷径”?
风险极大。
这很可能同样是陷阱,是对方故意留出的 “生路”,目的就是将他们逼入另一处更致命的绝地。
但是 ——
留在原地必死无疑,向前强攻亦是死路。
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用最后的鲜血去尝试。
坐以待毙,绝非 “黑鹞子” 的风格,也绝非他巴图的作风!
赌了!
决心已定,巴图眼中重新燃起野兽般的凶光。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压下所有不安和疑虑,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他打出新的、极其坚决的手势,命令所有残存人员向自己靠拢,一丝不苟的观测手中的地图 然后指向东南方向。
接着,他点出两支最为机敏、伤亡较小的小队,低声下令:“你们两队,去东南方向岩石区。重点探查有无伏兵、陷阱,寻找可供通行的路径。发现任何异常,立刻示警,不得恋战!”
无论如何,坐以待毙绝非选项。
他们必须突破,或者,死在突破的路上。
两支侦察小队领命,如同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东南方向的灌木与石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