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镇魔塔底,尘封了二十年的暗室,终于重见天日。
暗室正中,停放着一具未经雕琢、却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金丝楠木棺。
这便是织魂一族最后的圣物……归魂棺。
烛火摇曳,将几个身影拉得颀长而扭曲,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血腥气混合的诡异味道。
新帝萧无咎一身玄色龙袍,站在这方寸之地,帝王的威仪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制得近乎窒息。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棺前的三个女人身上。
谢扶光、沈青梧、苏婉儿。
她们三人,正是织魂一族当年为防止传承断绝,布下的三道血脉。
谢扶光是执掌傀儡术的“刃”,沈青梧是承载全族怨与念的“鞘”,而苏婉儿,则是守护血脉秘密的“锁”。
“咳咳……”柳七娘倚在元寂禅师身侧,生命已如风中残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萧无咎,眼中带着一丝怜悯,“陛下……您以为,您是这盘棋的弈者吗?错了……从先帝,到您,每一代帝王,都不过是被命运丝线牵引的傀儡罢了。”
萧无咎心头剧震。
元寂禅师双手合十,低声解释道:“阿弥陀佛。柳施主所言非虚。二十年前,织魂一族并非因功高盖主而亡,而是因为他们发现了皇室血脉中潜藏的惊天诅咒……一个名为‘国运蛊’的活物。它以龙气为食,以帝王为宿主,操控其心智,引发暴虐与猜忌,以此吸取天下怨气壮大自身。织魂一族的灭门,正是这‘国运蛊’在背后推动,借先帝之手完成的。”
“灭族,亦是一场献祭。”柳七娘的声音愈发微弱,“族长以全族之血魂,铸就了一道封印,暂时压制了国运蛊。而她将最后的希望,分成了三份……等待今日,三脉归一,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彻底斩断这操纵了皇权百年的丝线。”
真相如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所谓的皇权,所谓的天命,竟只是一个邪物的玩物。
沈青梧一直沉默着,此刻,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明净而释然。
她缓缓走向归魂棺,回眸看向谢扶光。
“扶光,我生来的使命,就是做你的‘鞘’。承载你无法背负的记忆,保管你遗失的魂魄。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掌心处,一道血色的织魂咒印灼灼生辉,“我自愿献祭,为你开启真正的传承。”
“不要!”谢扶光脸色煞白,第一次流露出惊慌。
她冲上前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光壁挡住。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荣耀。”沈青梧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无数光点从她体内逸散而出,如萤火般涌向归魂棺。
她的声音空灵而温柔:“扶光,别忘了,织魂师……从不为仇恨而活。我们是平衡阴阳、守护苍生的提线人。”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沈青梧的身影彻底化作漫天光雨,尽数融入金丝楠木棺中。
“嗡……!”
归魂棺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棺盖自行开启。
一股磅礴浩瀚、夹杂着无数记忆与情感的洪流,如决堤江海,猛地冲入谢扶光的眉心!
“啊……!”
谢扶光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跪倒在地。
二十年前灭族的惨状,父母临死前的嘱托,族人化为血水的怨念,以及织魂一族代代相传的最高秘术……无数残魂与记忆,在这一刻尽数归位!
她不是谢扶光,或者说,她不仅仅是谢扶光。
她是织魂一族千年传承的最终载体,是汇聚了全族希望与力量的“唯一”。
一直被当作棋子的苏婉儿,此刻泪流满面。
她看着痛苦中的谢扶光,又看了看一旁脸色凝重的萧无咎。
作为“锁”,她有最后的选择。
是继续维持旧的封印,让皇室继续被诅咒操控,还是相信谢扶光,开启一个未知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走到谢扶光面前,屈膝跪下,将自己的手掌按在谢扶光的后心,献上自己的忠诚与血脉之力。
“织魂血脉第三支守护人,苏婉儿,恭请少主归位!愿以吾身为阶,助少主斩断宿命!”
两股力量汇合,谢扶光周身光芒大盛!
那些曾被她缝入傀儡的厉鬼凶煞,竟在这一刻齐齐发出哀嚎,魂体不受控制地从各自的傀儡中被抽出,化作最精纯的阴煞之力,被谢扶光掌心的一个微型漩涡尽数吸收!
以恶制恶,以魂养魂!这才是织魂术的真正奥义!
全场死寂。
元寂禅师与苏婉儿震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萧无咎,则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散去。
谢扶光缓缓站起身。
她的容颜依旧绝美,但那双眼睛,却已不再是之前的清冷疏离。
那是一双洞悉了世间一切虚妄、承载了千年沧桑的眼眸。
淡漠,悲悯,且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性。
她不再是那个街头卖艺的傀儡师,也不是一心复仇的孤女。
她,是织魂一族真正的主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新帝萧无咎的身上。
萧无咎瞬间感觉自己被看透了,从身体到灵魂,无所遁形。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头顶之上,一根根肉眼不可见的、布满粘液的黑色丝线,正连接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另一端则深入虚空,连着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那,就是“国运蛊”的提线。
“你……”萧无咎喉咙干涩。
谢扶光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
她的指尖没有线,却仿佛拨动了天地间所有的因果之弦。
她对着萧无咎,做了一个轻轻“提线”的动作。
刹那间,萧无咎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像一个最拙劣的木偶,僵硬地抬起了手臂,迈开了腿,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身不由己的屈辱与恐惧。
“这就是你的命运,也是历代帝王的命运。”谢扶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审判般的力量,“你们自以为是天下的主人,却不知,自己才是被囚于金銮殿之上的头号傀儡。”
她五指微张,对着虚空轻轻一抓。
“嘶啦……!”
萧无咎骇然看到,那些缠绕着自己的黑色丝线,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从虚空中拽了出来!
丝线的尽头,一个由无数怨念和黑气组成的、形如巨大水蛭的怪物虚影发出凄厉的尖啸!
国运蛊!
“以前,我的族人以身为笼,囚禁于你。”谢扶光看着那怪物虚影,眼神冰冷,“而现在……”
她五指猛地收拢。
“……由我执线!”
那庞大的国运蛊虚影,竟在她一握之下,被强行压缩、扭曲,最后化作一缕细若游丝的黑线,缠绕在了她的指尖,温顺得像一只宠物。
萧无咎感到身上一轻,那股操控了自己一生的枷锁,断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站在那里,身后仿佛是万千魂灵的星海。
她不再是谁的棋子,也不再是被命运摆布的复仇者。
从这一刻起,无论是人间的帝王,还是作祟的鬼神,都将成为她手中的丝线。
她,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提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