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踉跄着跪倒在地,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截残破的银线。
那并非凡铁,入手冰凉,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活物的余温,正是织魂傀儡师谢扶光赖以成名的本命傀儡线。
她刚想将其收起,喉间猛地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一口乌黑的血便喷溅在焦土之上,滋滋作响,竟带着强烈的腐蚀性。
怎么回事?这线上有毒?
不对,这感觉更像是……魂魄被强行撕扯的剧痛。
她撑着地面,试图站起,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扭曲。
地宫坍塌的巨大裂缝中,一道半透明的人影正缓缓升起。
那人影穿着一身熟悉的绯色官袍,正是大理寺察访司主官,韩昭。
可此刻的韩昭,身形虚幻,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黑气,左眼眼眶里空洞洞的,只剩一根血红色的细线垂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沈青梧,你果然还是来了。”韩昭的声音空洞而诡异,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为了一个死人,值得吗?”
沈青梧心头一凛。
韩昭被傀儡侵蚀的程度,远比她预想的要深得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被操控,而是近乎人与傀儡的融合,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
几乎在同一时刻,京城南门外,常年在此卖艺的陈九郎傀儡戏班,突然摆开了一个诡异的阵势。
上百个大小不一的木偶被红线牵引,立在戏台之上,纹丝不动。
陈九郎站在阵眼,手中没有提线,只是闭目念念有词。
周遭的百姓被这从未见过的“傀儡问天”阵吸引,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突然,所有木偶的嘴巴整齐划一地开合,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孩童般的诡异声调,齐声念诵起近期在京城流传最广的一段说书词。
那是早已失踪的当红说书人云娘的得意之作,讲的正是织魂傀儡师谢扶光的传奇。
“……天工织魂,可令枯骨生肉,死人开口。然织魂傀儡最忌……”
念到此处,上百个木偶的头颅“咔咔”作响,猛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城北地宫废墟的方向。
更准确地说,是转向了正与韩昭对峙的沈青梧。
刹那间,所有木偶空洞的眼眶里,齐齐映出了一道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白衣胜雪,面容俊美,正是已经身死魂消的谢扶光!
废墟之中,韩昭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庞大的念力,她空洞的左眼眶中,那根红线剧烈地颤动起来。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看来,他留下的后手,不止你一个。”
话音未落,她抬手,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那根摇晃的红线,用力一扯!
红线被她从眼眶深处硬生生扯断,带出一串血珠。
她看也不看,屈指一弹,一滴殷红的血珠便精准地落在了百里之外,陈九郎戏台上一个最不起眼的童子木偶的眉心关节上。
那童子木偶猛地一震,原本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灵动,它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一个尖锐而陌生的声音:“沈青梧心口朱砂胎记天生有裂痕,乃魂魄不稳之兆!谢扶光真正的魂核,藏在……”
它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银光已如闪电般破空而至!
沈青梧的脸色冷得像冰。
她不知韩昭用了什么邪术,竟能借傀儡之口,道出她身上最隐秘的秘密。
那句关于谢扶光魂核的话,更让她心神剧震。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那截从废墟中捡起的、属于谢扶光的残破傀儡线,竟在她手中化作一道致命的银鞭,死死缠住了韩昭的脖颈!
“你找死。”沈青梧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可韩昭脸上毫无惧色,反而笑得更加诡异。
也就在这时,陈九郎怀中一直抱着的一个古朴青铜匣,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匣子内,一缕微弱的残魂从沉睡中惊醒。
是谢扶光。
他“看”不见外面,只能感知到一片混沌。
他最后的记忆,是地宫崩塌,自己魂飞魄散。
可为何,还有一丝意识留存?
他惊疑不定地探查着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随即魂体猛地一颤。
在这青铜匣的匣底,赫然铭刻着一幅繁复而古老的图案……南疆巫族失传已久的献祭图!
他瞬间明白了,陈九郎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班主,根本不是他的追随者。
所谓收集他的遗物,不过是为了将他四散的魂核碎片偷偷贩卖,甚至举行这场波及全城的“傀儡问天”大阵,也是为了利用万民念力,逼出他魂魄中关于织魂秘术的最后一点秘密!
一股被欺骗的狂怒涌上谢扶光的残魂。
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一道凌厉无匹的银光穿透了青铜匣,精准地刺入他的残魂之前。
沈青梧冰冷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魂魄中响起:“谢扶光,你竟敢私藏南疆巫族的织魂秘术,还把它教给了别人!”
谢扶光一怔,他从这根线上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力量,以及沈青梧滔天的怒火。
然而,不等他解释,地宫废墟的最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无数生锈的傀儡关节在同时摩擦转动。
被沈青梧用傀儡线锁喉的韩昭,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随即被一种绝对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意志所取代。
她那具半傀儡化的躯体,竟开始自主行动!
只见她双手快如鬼魅,一手夺过陈九郎手中的青铜匣,另一手则抓住了沈青梧缠在她脖颈上的傀儡线。
下一秒,她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力量,将那根属于沈青梧的傀儡线和装着谢扶光残魂的青铜匣,狠狠地钉向了身后的石壁!
“铛!”
金属与岩石碰撞,火星四溅。
沈青梧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傀儡线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钳制,动弹不得。
而那青铜匣,更是被一股阴冷的力量彻底封死。
韩昭缓缓转过身,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的审视。
“要破这个局?”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威严,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空洞,“可以。先看看萧无咎当年,亲手给我绣上的东西。”
在沈青梧和匣中谢扶光惊骇的“注视”下,韩昭伸出被黑气缠绕的手,缓缓撕开了自己胸前的绯色官袍。
衣襟之下,皮肤之上,没有血肉,也没有傀儡的机关零件。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由无数根比发丝更纤细的金银丝线交织而成的、遍布整个前胸的复杂纹路。
那纹路瑰丽而霸道,宛如龙盘凤翥,隐隐勾勒出一个古老的“敕”字。
其核心处,一根纯金色的丝线如帝王般君临天下,统御着其余所有丝线。
那绝不是寻常的傀儡线。
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能以皇权龙气为引,操控天下所有傀儡师的……帝王傀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