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林氏拿到那本关键物证《绮罗香》,胸中怒火翻腾、强行冷静的同时,东宫之内,另一张更为高效、精准且隐秘的调查网,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太子萧景珩的书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凛冽寒意。
暗卫首领“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前,单膝跪地,垂首禀报,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只是陈述着冰冷的事实。
“殿下,”
影开口道,“奉命监视目标贾仁的暗卫回报,目标近日活动异常,与一身份不明的婆子有过两次秘密接触。
接触地点皆极为隐蔽:
一次在三日前的申时末,于城南‘宋记杂货铺’后巷的垃圾堆放处,借搬运杂物之机短暂交谈;
另一次在昨日酉时三刻,天色已暗,于金水河下游一处早已废弃、人迹罕至的河神庙残破殿宇内。
两次接触时间皆极为短暂,不超过一炷香,且二人警惕性极高,交谈内容因距离过远、对方刻意压低嗓音,未能清晰捕捉。”
萧景珩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镇纸,闻言目光一凝,寒光乍现:
“可查明那婆子身份?可有影像为证?”
“回殿下,”影继续道,“虽未能录得语音,但暗卫已使用特制的‘留影粉’,在接触地点外围撒下,记录下了二人模糊的身形轮廓、大致体态及衣着特征。
经比对排查,并结合其对镇国公府周边区域的频繁出现,已初步查明此婆子身份。
此人姓赖,府中多称其赖嬷嬷,乃镇国公府西跨院倚梅苑王姨娘之陪嫁心腹,在府中颇得信任,常负责一些采买及与外务相关的差事。”
倚梅苑!王氏的心腹婆子!
萧景珩眼中寒光大盛,如同两道冰剑骤然出鞘!果然是她!
这条隐藏在阴暗处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尾巴!
贾仁负责编造污蔑的淫词秽语,王氏的心腹负责传递指令和银钱!
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王氏亲自面授机宜,但这层层关联,这隐秘的接触,已经如同最清晰的指路标,将矛头毫不留情地指向了那个躲在镇国公府深宅内院、不断放出冷箭的毒妇!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清晰地连接在了一起!
“好!很好!”萧景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滔天的怒意与凛冽的杀机。
“继续给孤盯死他们!记录下每一次接触的时间、地点、大致情形!
孤倒要看看,这些魑魅魍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另外,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贾仁散播污秽文字相关的渠道,一旦发现有任何书册、抄本流传,不惜代价,立即截获!”
“是!殿下!属下遵命!”影凛然应命,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书房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而就在东宫暗卫取得关键进展的几乎同一时刻,镇国公府内,那个被林氏和周嫂子暗中施加了巨大压力、已然处于崩溃边缘的关键人物
——赖嬷嬷,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在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下,彻底土崩瓦解。
连日来害怕东窗事发的恐惧、儿子被凶恶债主逼到绝境的巨大压力、以及意识到周嫂子可能早已掌握其罪证、自己退路已绝的深刻绝望,如同三座不断增重的巨山,将赖嬷嬷的精神和意志彻底压垮了。
她吃不下,睡不着,终日惶惶,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魂不附体,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继续跟着王氏,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可能累及独子性命。
或许……或许向林夫人坦白一切,忏悔罪过,还能为儿子求得一线渺茫的生机?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驱使着她。
在一个风雪交加、夜色如墨的深夜,寒风呼啸着卷起雪沫,狠狠抽打着窗棂。
刁嬷嬷如同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游魂,再次偷偷溜出了阴冷潮湿的住处,冒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迷蒙人眼的雪花,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摸到了内院管事周嫂子所住厢房的窗外。
这一次,她没有塞纸条,而是用冻得僵硬麻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拼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微弱却持续地、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敲打着那扇紧闭的窗棂。
“笃……笃笃……笃……”
声音轻微,在风雪的怒吼中几乎微不可闻,但那执着的节奏,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
周嫂子本就因心中有事,睡眠很浅,被这异样的声响惊醒。
她披衣起身,警惕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光亮,看到窗外雪地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中最残破的落叶、面色惨白青紫、眼神涣散如同死鱼的赖嬷嬷时,心中顿时明了
——时候到了!
她连忙将人拉进屋内,迅速关紧门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严寒。
屋内炭火的暖意扑面而来,却让刁嬷嬷抖得更加厉害。
一进屋,双脚刚刚沾地,赖嬷嬷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随即又挣扎着跪起来,涕泪横流,整个人如同崩溃的堤坝,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
“周嫂子……救救我……呜呜……救救我吧!也救救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我……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我全都说!我都说出来!
是……是倚梅苑的那位!是王姨娘!是她!都是她指使我的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声音嘶哑难听:
“是她……是她让我去找那个天杀的、该下油锅的酸秀才贾仁!
让他……让他编那些该千刀万剐的脏书!污蔑……污蔑大小姐啊!
那银子……那五十两银子……也是她给我的!都是我去的……都是我按她的吩咐做的……我不是人!
我该死!我罪该万死!呜呜……求求您……周嫂子,您在夫人面前替我求求情……给我一条活路……救救我儿子吧!
他还年轻……他不能死啊……呜呜呜……”
她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却将王氏如何授意、如何给钱、如何与贾仁联系、甚至大致的时间地点等关键细节,都清晰地交代了出来。
虽然因其精神彻底崩溃,言语逻辑混乱,但核心事实、关键人物、罪行脉络,已然明确无误!
周嫂子仔细地听着,心中既为这恶毒的阴谋而惊怒,又为这老奴的愚蠢和最终结局而心生一丝复杂的怜悯,但面上却始终保持冷静。
她安抚了赖嬷嬷几句,承诺会立即向夫人禀明一切,并会尽力为她陈情,争取宽大处理,但前提是她必须随传随到,出面作证,并且绝不能将今晚之事泄露半分。
刁嬷嬷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涕泪交加,连连磕头,额头上都磕出了青紫的印记,满口答应。
当周嫂子将赖嬷嬷这份虽然混乱却信息量巨大的口供,连夜禀报给林氏时,林氏披着外衣,坐在灯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
只有那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汹涌的怒潮。
烛火摇曳,在她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听完周嫂子的陈述,林氏久久沉默。
人证(赖嬷嬷崩溃下的供词,虽不稳定,但指向明确,细节清晰)、物证(那本污秽不堪、铁证如山的《绮罗香》手抄本)、再加上东宫暗卫提供的间接却强有力的证据(贾仁与刁嬷嬷两次秘密接触的记录)
——这几块至关重要的、从不同方向收集而来的拼图,终于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了一起,清晰地、无可辩驳地勾勒出了一条完整的、恶毒的阴谋链条!
这条链,从镇国公府西跨院倚梅苑发出,由心生妒恨、手段毒辣的王氏主导,经由其心腹婆子赖嬷嬷具体执行,连接到城南肮脏陋室中那个毫无底线、专事诽谤的落魄文人贾仁。
再通过隐秘的渠道,将毒液般的污蔑之词扩散至市井的阴暗角落,意图从根本上摧毁沈清韵的清白与未来!
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
如同窗外虽然依旧黑暗,但雪光映照下,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
林氏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风夹着雪沫瞬间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
她望着窗外依旧纷飞不止、仿佛要掩盖一切的大雪,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与决绝:
“是时候了……该彻底清算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更密了。洁白的雪花,孜孜不倦地试图掩盖世间的所有污浊与沟壑。
但有些罪恶,如同深嵌于地的顽石,注定无法被永远掩埋。
黎明前的那一刻,黑暗最为浓重,但也最接近破晓。
曙光,即将刺破这沉沉的云层。